我第一次看到那個女人,是在公車上。
那時,天空下著細雨,綿綿的。我自顧的望向馬路一端的地平線,僅是期待公車能快點出現,帶我回那還算溫暖的家。於是,我盼到了,在綿雨中,公車的樣子不很明顯,有點沉重而緩慢...我慵懶的向它招手,在視線模糊的狀態下,只有這樣才能引起那沉重盒子的操縱者青睞。
我上了車,平白無實的12塊鏗鏘入袋。
我往後瞧,站著的人盡是一張彷彿等待死刑的灰白面孔,理所當然,此時,不會有你的位置。
在這種時候,僅有懷抱著浪漫主義的人會去期待那童話故事般的邂逅,我只是隨著公車的搖晃而擺動身體,也不再想那麼多了。
之後,車上慘白的臉孔一張一張逐漸減少,取而代之的是找到位子稍微鬆懈的笑臉。
在僅有雨聲拍打的寂靜之中,我也找到屬於我的位置。那是在上車之後的左邊,從最後的長排位數來第二個,我習慣坐在那個雙人位,靠著窗邊,一邊採用哥本哈根式思考。
雨,還飄著。
那個女人在車上剩下許多窟窿的時候上車,手裡牽著一名小孩,那小孩身上蓋著一件稍大的外套,那是件女性外套。女人的身軀呈現半溼透狀態,一頭溼漉的長髮再加上白晢的肌膚。不禁...令我想起京極夏彥《姑獲鳥的夏天》裡的涼子...
女人牽著小孩瘦弱的小手,不急不徐的找尋位置,她似乎瞧見了我前方的雙人座是空的,於是她便走了過來。她先讓小孩進去,接著再從容的坐下。
在這裡,我稍微玩弄一下我最擅長的心理學。
一般來說,女性在帶著小孩上公車的時候,很能看出在她心靈深處,是否真的愛著她的孩子,我指的是還沒有自我意識的那種小孩,假設:那母親在帶著小孩坐雙人座時,是讓小孩子先進去坐之後,自己再跟進,則她心裡是真的愛著這個孩子。
若,她是自己先坐好,再讓孩子坐在靠走道的位置,則她的潛意識,也就是佛洛依德(Sigmund Freud)所謂的超我(super ego)是厭惡這孩子的。怎說呢?因為一般母親由於愛護孩子,所以會下意識的將小孩放置在較安全的地方,也就是雙人座靠窗的位置。而自己再擋在對身為母親來說,可能會讓孩子有危險的外側(靠走道的位置)...順便一提。
我看見這女人一如一般母親或女人對於幼兒的動作之後,也習以為常的,繼續我哥本哈根式思考...
雨,依舊飄著。
回家的路途遙遠,在無意中,我望見了女人的側影,瞧見她的側臉。
『好年輕...應該只有20歲出頭吧!絕對不到23歲!』我停下片刻的思考,繼續探究這對引起了我的注意的母子。
女人剛上公車時覆在小孩身上的外套已經取回,當時或許是為了不讓上帝的眼淚沾染到小孩身上,這一點也間接印證了我前面的假設,我也才發現小孩是個男孩,眉清目秀頗可愛的,圓不溜丟的大眼睛正瞧著窗外朦朧的世界。
女人正努力的將外套弄乾,她一臉倦容,眉間深鎖反覆作著拍打外套的動作,直到她認為差不多了,才將外套折好。然後,她倚靠在椅背上,一臉慈愛的看著她的孩子...
『孩子的父親呢?』剎那間,我的腦海突然浮現這個問題。『她有丈夫嗎?』、『丈夫還在人世嗎?』、『如果丈夫還活著,那怎麼...』我反覆想著不關我的事的問題。
鈴───
一陣鈴聲響起,我猛然回過神才發現女人按了鈴。
「寶寶...要下車了唷...」女人開口說話。我第一次聽到她的聲音,她的聲音帶著些許憂愁、哀傷,彷彿體內已被掏空而空無一物般的虛無...
「媽媽!爸爸呢?妳不是說要帶寶寶去找爸爸嗎?」男孩著急的扯著女人衣襟。
「嗯...待會兒...就能見到爸爸了...寶寶乖,不急喔...」女人的語氣比剛剛更加虛弱,似乎是用盡全身力氣所發出的氣音。
女人沉默的站起身,牽起男孩的手,緊握著。彷彿那雙小手是她唯一的依靠。
公車到站了。前門、後門都打了開。
一群乘客井然有序的排隊上車,女人則靜靜的牽著男孩從後門慢慢下車。前門的喧嘩和後門的哀寂形成一股強烈的對比。我試圖在其中找到一絲邏輯,然而...我失敗了,學生們的吵雜聲掩蓋了先前悲慟的氣氛。
公車的前門、後門,關上。
在頃刻的空白間,我似乎聽見某位剛上車的乘客提及,上車前看到一戶人家在辦喪事。
「是個年輕的男人,長得挺帥的呢!真可惜...」
雨停了。
我倚靠著椅背俯視著車窗外,她們母子倆離去的身影,我知道這是我與她們的第一次邂逅,然而,也是最後一次。我只能遙望她們逐漸消逝的身影。轉進一個彎,我與她們之間的空間消失了。永遠也不會再相連...永遠...
*3年前的作品 結構有點鬆散*