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轉貼]地獄的十九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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版主: 黑心復仇者, distears

司徒雪璟
 
文章: 104
註冊時間: 2005-09-22 5:38 am

[轉貼]地獄的十九層

文章司徒雪璟 » 2005-10-26 6:13 am

地獄的十九層在大陸是一本很暢銷的小說
短短兩週就賣了十萬冊,我個人覺得非常好看!絕對不能錯過
不過由於實在太長了,請容許我分次貼出吧!對不起大家 :cry:


地獄的入口


  午夜,子時。

  滿山的竹林都在瑟瑟顫抖,在沉沉夜色中發出潮水般的響聲,似乎整個天穹都要被狂風吹落下來了。他仰望著烏黑的天空,那雙深邃的灰色眼珠,已看不清周圍連綿的群山,只見到幾隻可怕的蝙蝠,似乎是感覺到了雲層中的雷電,緊張地從他頭頂撲扇而過。

「就是今夜了!」

當冰涼的雨點落到他的眼中,心裡便默默祈禱了起來。他又回頭看了一眼,那深山竹林中的殘垣斷壁,不久就將被人們遺忘了。

頃刻間,山雨夾著狂風覆蓋了大地,他舉起一盞昏黃的煤油燈,低頭小跑著衝進了殘破的小院。夜雨中的燈光如鬼火般幽暗地閃爍著,但還是微微照亮了洞窟的開口,宛如黑夜裡一張陰森的嘴巴。

在駭人的閃電劃破夜空的剎那,他已小心翼翼地進入了洞窟中,一股不知腐爛了多少年的氣息撲鼻而來,似乎外面的狂風暴雨已是另一個世界。舉起如豆的煤油燈照了照四周,洞窟中深邃的黑暗彷彿沒有盡頭。

他緊張地嚥了口唾沫,剛向前跨出一步,便聽到黑暗中傳來個沙啞的聲音:「你終於來了。」「是的,今夜我能知道秘密了嗎?」

這句漢語說得不流利,在深深的洞窟中發出顫抖的回聲,十分可怕。「對,今夜是個特別的日子。」「我已經等了整整一年了。」他焦慮地拎著煤油燈,幽暗的燈光不停地搖晃著,映出了洞壁上某個高大的黑影。

然而,他依然看不到對方的臉,似乎只是個黑暗中的幽靈:「好吧,命中注定就是在今夜了,請說出你的問題吧。」

他的嘴角終於露出了一絲奇異的微笑,那雙灰色的眼珠在煤油燈光下隱隱閃爍,就像一隻回到洞穴的蝙蝠。他調整了一下呼吸,對著黑暗中的靈魂,幽幽地問出了那個古老的問題———「你知道地獄的第19層是什麼?」




地獄的第1層(1)


這個故事是春雨告訴我的。

如果你看過《荒村公寓》這本書,一定會記住那四個曾經去過荒村的大學生,其中倖存下來的那個女生,名字就叫春雨。

現在,她是這個故事的女主角。

你們知道,因為荒村那件事的刺激,春雨曾經在精神病院裡住過一段時間,但隨後奇跡般地康復出院,又回到大學繼續讀書。

而你們不知道的是,當暑假結束後,我曾去學校看過春雨一次。她看起來還像初次見面時一樣,臉龐清秀可人,身材勻稱纖細,這樣的女生很能吸引男生的眼球。

也許是經歷過了荒村那件事,春雨身上惟一改變的是那雙眼睛,目光變得像小鳥似地謹慎小心,幾次悄悄地把視線移開,似乎不敢正眼與人對視。我想,那件事留給她內心的陰影,怕是會永遠存在下去吧。

我和春雨隨便聊了聊,她說她已經完全恢復了,最大心願是在大學最後一年裡,順利找到畢業後的工作。當我和春雨話別的時候,她說自己再也不會被恐懼嚇倒了,我也以為她的生活將從此歸於平靜。

當時我絕對沒有想到,就在幾個月之後的寒冬,春雨又一次出事了。也許,真的是命運的安排,讓一個女孩在一年之內兩度遭遇天底下最不可思議的恐懼。

現在故事開始了,你只需要傾聽———春雨的恐懼源自一條手機短信。

在這個寒冬的下午,北方南下的冷空氣滌蕩著一切污穢,天空似乎變得乾淨了許多。但誰也不會注意到,就在我們的眼皮底下,無數條電磁信號正在空氣中相互穿梭,越過高高在上的雲朵,越過水泥鑄成的森林,越過大學女生宿舍的牆壁與窗戶,悄悄地鑽進了某個女生的手機裡。———短信鈴聲響了。

突如其來的鈴聲讓春雨打了一個冷戰,她正在寢室裡的上鋪整理東西,聽到從下鋪傳來的短信鈴聲。這幾天突然來襲的寒流讓她有些感冒,特意在脖子上裹了一條厚厚的圍巾。她把頭伸到鋪外看了看,原來是下鋪清幽的手機。

那是一隻小巧玲瓏的手機,孤獨地躺在下鋪的床單上,顯示屏上閃出接收短信的螢光。

清幽上哪兒去了?應該是四個人的寢室裡,現在只有春雨一個人。

她立刻下到了地上,盯著清幽的手機。

平日裡的女生寢室,總是此起彼伏地響著短信鈴聲。最近幾天清幽的手機更是忙得要命,半夜裡會響起幾十次,攪得春雨徹夜難眠。每當聽到清幽的短信鈴聲,她的心裡就會隱隱發怵。

正當她下意識地拿起這隻手機時,寢室的門突然被推開了,清幽一路小跑著衝了進來,一陣冷風也隨著她侵入了寢室。看起來清幽剛上完廁所,一進門就急急忙忙地從春雨手中接過了手機。「有我的短信是吧?」清幽沒有等春雨回答,便低下頭看起了短信。

她是把背衝著春雨的,顯然是不想讓春雨也看到。春雨知趣地退到窗邊,看著窗外的寒風捲落樹上最後的枯葉。她和清幽一直是最要好的室友,即便是心底的秘密也是相互分享的,這使她無法明白清幽這幾天的變化。忽然,清幽的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,毫無防備的春雨嚇了一跳:「哎呀,怪嚇人的。」

但清幽的表情卻很奇怪,盯著她的眼睛輕聲說:「你知道鬼樓嗎?」「鬼樓?」

春雨嘴唇發顫地說出了這兩個字。從她進入這所大學的第一年,就多次在深夜聽到學姐們說起過鬼樓,使她們這些小學妹們整夜不敢入睡。「是的,能陪我一起去嗎?」她的聲音越來越輕,似乎沒有通過嘴巴,直接進入春雨的大腦裡。

春雨背靠著冰涼的窗玻璃,搖著頭說:「你要我和你一起去鬼樓?

為什麼?因為剛才收到的短信?」

清幽立刻將握著手機的右手放到了身後,低下頭說:「你別管我的短信了,我問你去不去?」

猶豫了一會兒,春雨總算點了頭:「好吧,你說什麼時候去?」「現在!」清幽冷冷地說道,那目光讓春雨不敢拒絕。「難道你想半夜裡去嗎?」

不等春雨回答,清幽把手機掛到脖子上,拎起包跑出了寢室。

她要一個人去嗎?春雨不敢想像清幽獨自一人走進鬼樓的情景,她立刻披上一件外套跑了出去。

春雨在樓梯口追上了清幽,喘著氣說:「你真的決心要去鬼樓嗎?」「當然,晚了就來不及了。」

來不及?春雨不明白她話裡的意思,但還是跟著清幽一起走出了女生宿舍。下午四點的寒風,呼嘯著掠過這所大學的校園,們都豎起了衣領一路小跑,誰也沒有在意這兩個行色匆匆的女生。

她們在偌大的校園裡走了十多分鐘,終於走到了那扇腰門前。門上早就掛著一把大鎖了,這是學校為了防止學生們私自去鬼樓而鎖上的。

但清幽還知道一條小路,她拉著春雨轉到牆邊的一條走道,通過兩道圍牆間狹窄的縫隙,緩緩走入一個小院子,迎面就是那棟傳說中的鬼樓了。這是一棟白色的三層樓房,看起來是六七十年代建造的,顯得灰濛濛的,所有窗玻璃都很模糊,幾乎沒有多少反光。雖然,這棟房子看起來還算平常,但春雨的心裡卻暗暗地蕩了一下。春雨再回頭看看清幽,只見她呆呆地望著鬼樓,眼神似有幾分呆滯了,樣子看起來怪嚇人的。

春雨用手指捅了捅她,清幽的身體微微一顫,搖了搖頭說:「春雨,這棟樓你進去過嗎?」「我哪敢進鬼樓啊。早就聽學姐們說這裡有一棟鬼樓,曾經是十幾年前的教學樓。後來有人死在裡面,經常傳出鬧鬼的傳聞,學校因此把這棟樓給封了,禁止學生擅自闖入。大二那年,我跟幾個男生來過這裡,但只看了一眼就跑出來了……」

清幽似乎沒有聽進她的話,自顧自地說:「我進去過。」「啊!」春雨輕輕叫了一聲,她看著鬼樓二層的窗戶說,「你進去過?

裡面什麼樣子啊?」

忽然,清幽緩緩地把頭轉了回來,表情機械僵硬,完全不像她可愛女生的樣子。她盯著春雨的眼睛,但就是不回答她的問題。隨後,她把頭轉向了鬼樓二層的窗戶。

氣溫越來越低,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,眼前的鬼樓也似乎散發出一股陰森的氣息,讓春雨的汗毛都豎了起來。自荒村事件結束以後,這是春雨第一次又感到了真正的恐懼。她著急地說:「你到底要我陪你來幹什麼?如果不進去就快點離開吧。」

還沒等清幽回答,掛在脖子上的手機就響了起來———又是短信鈴聲。她立刻低下頭看了看手機,微微顫抖著點了點頭,接著從包裡掏出一台數碼相機,交到春雨手中說:「給我拍一張照片吧?」

抓著小小的數碼相機,春雨有些不知所措:「在這裡拍照片?」「是的。」清幽站到了鬼樓正前方,面對春雨說,「把我和整個鬼樓都拍進去。」

春雨忐忑不安地後退了幾步,看著清幽身後那棟傳說鬧鬼的樓房,再看看頭頂漸漸暗下來的天空,不由自主地舉起了相機。

一直退到牆腳下,數碼相機的鏡頭才把整個鬼樓都收進去。二層和三層的窗戶都很清楚,只是屋頂上的天空太陰沉了。春雨又小心地調整了一下相機,鏡頭裡清幽的臉毫無表情,她穿著一身黑色的外套,紅色的手機醒目地吊在胸口,再加上後面那棟陰森樓房,整個畫面呈現出鮮明的色彩反差。過去清幽拍照片總是擺出各種,笑得天真無邪、陽光燦爛,許多男生都因為喜歡她的笑容而接近她。

不知為什麼,春雨感到心裡一陣悸動,隱隱約約覺得有什麼東西在身邊———但鏡頭裡的畫面很正常,清幽依然面無表情地站在鬼樓下面。

停頓了幾秒鐘後,她終於按下了快門。

在定格的瞬間,春雨感到有什麼東西飛到了自己的眼睛裡。

春雨連忙把相機放了下來,使勁揉了揉眼睛,又似乎沒有什麼東西。她如釋重負地長出了一口氣,舉起相機對清幽搖了搖:「好了,我們能回去了嗎?」

清幽沒有回答,她又轉身看了看鬼樓的窗戶,但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現。然後,她走到春雨的身邊說:「謝謝你,我不會忘記你的。」

清幽的這句話,讓春雨渾身不自在,通常好朋友間是不會這麼說話的。春雨最後看了鬼樓一眼,偷偷地做了一個鬼臉,便拉著清幽跑出了這院子。離開了那個鬼地方,春雨總算可以大口喘氣了。她小心地問清幽:「這幾天你怎麼像變了一個人似的,就連說話都怪怪的。」

但清幽並不答話,只有掛在胸口的紅色手機,隨著她的行走而不斷跳躍,似乎已經代替主人做出了回答。

入夜以後。

春雨她們寢室裡另外兩個女生———許文雅和南小琴回來了。她們都屬於那種並不特別出挑,但長得也不算難看的女生,只是因為人見人愛的春雨的存在,使她們顯得有些暗淡了。

許文雅的個頭比較小,面相也稚氣未脫,晚上走在宿舍走廊裡,就像《魔戒》裡的哈比特族精靈。現在她一回到寢室,就蜷縮在春雨對面的下鋪,聚精會神地收發起了短信,不停地製造著刺耳的鈴聲。

此刻,清幽正蒙著頭不知看什麼書,春雨好奇地拉著南小琴問:「你們去哪兒了?」

南小琴眨了眨眼睛,故作神秘地說:「我們去看帥哥了。」「無聊。」這是春雨和別的女生不太一樣的地方,對這種事總是反應遲鈍,儘管她是很多男生們暗戀的對象。「你知道我們學校最帥的男人是誰嗎?」「這關我什麼事?」春雨聳了聳肩膀,盡量裝得冷漠些。「美術系的高老師。」南小琴微微笑了笑,她是個瘦瘦長長的女孩,雖然苗條的身材都是女生們的最愛,但她過分的「骨感」卻總讓男生們望而卻步。「算了吧,我不認識美術系的人,也從沒聽說過什麼高老師。」「春雨,可今天我見到他了。正好美術繫在辦一個畫展,下午我和許文雅特地跑去看了,果然見到了女生們私下傳說中的高老師———哎呀,果然名不虛傳,簡直帥呆了!」

她的語氣就像見到了某個偶像歌星,讓春雨覺得有些好笑。正當南小琴滔滔不絕地講述著巧遇帥哥的經歷時,清幽站起來打開電腦,把數碼相機裡的照片輸入到了電腦裡。

春雨也站到了清幽身邊,看著她打開今天下午拍的照片。———這是清幽站在鬼樓前的照片。

就和下午春雨拍照片的鏡頭裡一樣,整棟鬼樓都被拍了進來,清幽面無表情地站在樓下,黑色的衣服配著紅色的手機,加上陰暗的天空和背景,整張照片的感覺太奇怪了。

清幽冷冷地看著照片裡的自己,忽然微微顫抖了一下,她連忙按了幾下鼠標,將照片放大了一些。「二樓的窗戶!」

春雨控制不住自己,失聲叫了出來。她和清幽都看到了———在照片裡,鬼樓二樓右側第四扇窗戶的後面,站著一個黑色的人影。

不可思議。

清幽也睜大了眼睛,她又把圖片放大了一倍,將二樓那扇窗戶移到了圖片瀏覽器的當中,幾乎佔據了大半個電腦屏幕。畫面放大到這個程度,已經有些模糊了,照片確切無疑地顯示———在二樓窗戶裡顯出了一個黑色人影,從體形輪廓和一頭長髮來看,應該是一個年輕的女人。

但是,看不清她的臉。

窗戶裡的女人被黑影遮蓋住了,只能見到一個大致的輪廓即便把圖片調整到最精確,二樓窗戶的畫面還是有些模糊。畢竟它在照片裡只是背景中很小的部分,能夠發現窗戶裡的女人已經很不錯了。

清幽又把照片調整到正常大小,畫面中央還是她自己,後面是那棟據說鬧鬼的三層樓房。在樓房二層右側第四扇窗戶後面,有一個隱約可辨的黑色人影。

忽然,春雨覺得照片裡二樓窗前的女人,正在看著樓下拍照的清幽,或許———還有握著相機的自己?

一想到自己,春雨立刻緊張地說:「怎麼會把這個人影拍進來的呢?

當時,我記得鏡頭裡除了你之外,沒有發現其他人啊。」

清幽也點了點頭:「沒錯,我還特地看了看鬼樓的窗戶,裡面什麼都沒有。」「可是,鬼樓已經被學校封了十幾年了,裡面不可能有人的。」

春雨已經不敢再看那張照片了,她和清幽兩個人面面相覷,無法解釋為何會拍出這樣的影像,這似乎已經超出他們對於科學的理解了。「如果不是人的話———那就是鬼了!」

這句突如其來的話,把春雨和清幽都嚇了一跳。原來南小琴已站到了她們身後,看著電腦裡的照片冷冷地說。「今天你們去過鬼樓了?」就連許文雅也從床上跳下來了,把那張小孩似的可愛臉蛋湊到了電腦屏幕跟前。

清幽的臉色更難看了,她有些生氣地把電腦關了,一個人爬到床上埋頭看書。

春雨向南小琴和許文雅使了個眼色,讓她們不要再刺激清幽了。然後,她偷偷地看了一眼清幽手裡那本書的封面,原來是《雨月物語》的中文版,大約相當於日本版的聊齋,作者是日本江戶時代的上田秋成。

她怎麼會看這種書?春雨記得清幽過去最害怕這種故事了。

這時的女生寢室變得安靜了許多,春雨一個人看著窗外。沉沉的夜色裡不知呼嘯著多少寒風,讓房間裡也變得陰嗖嗖的。

子夜,女生寢室熄燈了。

有些感冒的春雨使勁掖了掖被子,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。這棟女生樓已經有幾十年了,每年寒冷的冬夜裡,這些沒有暖氣的屋子,總被女生們暗中咒罵個不停。春雨蜷縮在上鋪的被窩中,總感覺剛才洗澡沒有洗熱乎,以至於雙腳還有些發涼,只能悄悄地搓著腳讓它熱起來。

她已經在這間上鋪睡了三年多了,每晚女生寢室裡特有的氣味都會湧入鼻孔,想起還有半年多就要離開這裡,真有些捨不得這種氣味。春雨是個特別敏感的女生,就連睡覺也不會太沉,每次清幽在半夜裡起床,都會把上鋪的她給驚醒。雖然春雨依然閉著眼睛,但她能感覺到床架的微微顫動,然後是清幽輕手輕腳地出門聲。她靜靜地躺著等待清幽回來,似乎寢室裡的黑暗只是某種幻覺,天明很快就會降臨到窗外。就這樣,她又緩緩地睡著了,直到又一次被黑夜裡的動靜喚醒。

現在,這動靜又來了。

春雨本來已經迷迷糊糊地睡著了,忽然感覺到身下一陣顫動———好像心被什麼提了一下。她不由自主地捏了捏被子,這時似乎整個床架都動了起來。

她感覺到下鋪的清幽站起來了,已經離開床鋪走到寢室中央,她等待著清幽出門的聲音,應該是去上廁所吧?

可是,春雨足足等了幾分鐘,卻始終沒有聽到有人出門的聲音。

清幽在幹什麼呢?

藏在被窩裡的春雨再也憋不住了,就像小時候藏在媽媽懷裡聽故事那樣,悄悄地睜開了眼睛。女生寢室裡漆黑一團,就連窗外也沒有一絲光線,就好像沉入了墳墓之中。

突然,春雨聽到了腳步聲。

是清幽的腳步聲,她正在寢室裡來回地走著,似乎還有著某種奇怪的節奏。這讓春雨的心跳驟然加快了,清幽可從來沒有半夜在寢室裡散步的習慣啊,她悄悄地支起了身子,打開了一盞床頭燈。

白色的柔光照亮了春雨的臉,也依稀照出了寢室中央的清幽———她穿著一件白色的睡裙,下擺幾乎拖到了地上,原本編起來的頭髮披散在了雙肩,像個飄浮的幽靈似的。

更奇怪的是,清幽正在不停地轉圈。

春雨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,但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實的。清幽在繞著寢室中間的空地轉圈,並發出一陣陣有節奏的腳步聲。清幽的轉圈是逆時針的,幾乎是一個非常規則的圓形路線,她的腳步不緊不慢,身體也非常平穩,就好像是在機械地完成某種儀式。

來自上鋪的柔暗光線照在清幽的臉上,無法照亮整個寢室,看起來就像是在昏暗的劇場舞台上,一盞光線打在了女主角的身上,這給清幽的轉圈平添了幾分詭異色彩。她就和下午在鬼樓拍照時一樣面無表情,但表情越是平靜就越讓春雨感到害怕。

忽然,對面的南小琴爬了起來,她顯然也被驚醒了,揉了揉眼睛看清了轉圈的清幽,立刻喊了出來:「你在幹嘛啊?」

但清幽似乎根本沒聽見,繼續著她的轉圈,在春雨看來她似乎已轉了四五十圈了。

對面下鋪的許文雅也醒了,剛把頭伸出被窩,就差點碰到了清幽。

許文雅立刻嚇得叫了起來,蜷縮在床上哆嗦著說:「清幽,你中邪了吧?」「別亂說!」

春雨已經從上鋪爬下來了,把手伸到清幽的面前揮了幾下,但清幽好像沒有看見,繼續向前轉圈。春雨終於憋不住了,站到了清幽的跟前,攔住了她轉圈的路線。

清幽一下子撞到了春雨的身上,終於停下了腳步。

白色的睡裙微微顫抖,清幽低下頭讓黑髮遮住了自己的臉,看上去就像是———貞子。

雖然春雨聯想到了最可怕的東西,但她還是不顧一切地抱住清幽,用力地搖著她,要將她喚醒。

南小琴和許文雅也走到了旁邊,一起幫忙呼喚著清幽。

忽然,清幽緩緩抬起頭,在遮蓋著半邊臉龐的黑髮縫隙間,露出了一隻黑色的眼睛,那隻眼睛冷冷地盯著春雨,是她從未見過的一種可怕目光。但接下來發生的事,更加恐懼。

清幽的嘴唇嚅動了幾下,終於吐出了一句話———「你知道地獄的第19層是什麼?」

瞬間,女生寢室裡鴉雀無聲。

因為這是一個致命的問題,誰都無法逃避。

在這個寒冷的冬夜裡,春雨只覺得從清幽的嘴裡打出了一行文字,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腦子裡。

南小琴和許文雅也怔住了,她們呆呆地看著清幽,一句話都說不出來。清幽則抿了抿嘴唇,眼神漸漸柔和了下來,就像有什麼東西從她身上飛走了。春雨立刻扶住了她,只感覺清幽渾身都是冰涼的。

清幽的目光恢復了正常,茫然地看著周圍三個女生,卻是一臉無辜的樣子。她理了理額前的頭髮說:「你們怎麼了?像看一個鬼似的看著我。」「你還問我們?我剛才差點被你嚇死了。」

說話的是許文雅,那雙精靈似的眼睛充滿了迷惑。「我剛才怎麼了?」清幽似乎真的被嚇到了。

高高瘦瘦的南小琴拉著她的手說:「你難道不知道嗎?你剛才在不停地轉圈,還說了句很奇怪的話,看起來就像個女巫。」「女巫?」清幽搖搖頭,重新回到自己的床鋪上,「不,我什麼都不記得了。」這時春雨說話了:「清幽,好好睡覺吧,也許是白天太累了。」

清幽點了點頭,像個溫順的孩子似的鑽進了被窩裡。

春雨回頭對另外兩個女生說:「你們也快睡吧,剛才的事別往心裡去。」「可是,這也太奇怪了。」許文雅咂著舌頭說,「怎麼會不記得呢?

難道她剛才在夢遊?」「別亂說,清幽從來沒有夢遊的毛病。」

春雨立刻止住了她們的話頭。已經是三年多的室友了,她非常瞭解清幽,除了半夜上一回廁所以外,清幽睡覺一直都很正常的。

南小琴識相地拉了拉許文雅,她們也都回到床上去了。

一陣寒意從窗戶滲透進來,春雨這才意識到自己還穿著睡衣,連忙爬回到了上鋪,把自己蓋了個嚴嚴實實,祈禱著快點入眠吧。

整整一夜春雨都沒睡好,一直對下鋪提心吊膽。但清幽就像睡死了似的,沒有發出過任何動靜,讓春雨白白挨了一夜。

其實,她是在思考清幽最後的那個問題。

地獄的第19層?




地獄的第1層(2)


第二天。清幽似乎又恢復了正常,似乎把昨晚的事情都忘了,春雨也沒再提起。但在春雨的耳邊,卻時常響起昨夜清幽提出的問題,就像咒語似的反覆迴旋著,讓她整天都心煩意亂。下午,她們有一場考試,當春雨趕到考場的時候,卻沒有發現清幽的蹤影。她趕忙給清幽打手機,但怎麼也無法接通,而這時試卷已經發下來了。

這些考題對春雨來說很簡單,但對其他人卻可能很難。春雨注意到她前排的男生,正悄悄地取出手機,拚命地收發著短信呢。春雨暗暗好笑,雖然說禁止在考場使用手機,但這種事早已經心照不宣了。想起平時課堂上此起彼伏的手機鈴聲,今天的考場還算是安靜了許多。

春雨第一個把試卷交了上去。

或許是因為同學們都聽說過荒村那件事,當春雨第一個交卷時,大家都向她投來了異樣的目光。有的女生們還悄悄咬起了耳朵,好像她已經不屬於人間了。

還好,半年來春雨已經習慣了別人的這種目光,她只是默默地低頭走出了考場。

春雨急匆匆地趕回寢室,卻發現清幽還呆在下鋪,捧著手機不停地編輯短信。那聚精會神的樣子,就像在進行另一場考試似的。春雨問她為什麼不去考試,清幽則輕描淡寫地說自己身體不舒服,等過幾天再去補考。春雨終於忍不住了,她坐到清幽身邊問:「這幾天你到底怎麼了?

好像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。」「我覺得我沒有變。」清幽隨手把手機掛到了脖子上。「不,你完全變了。」春雨回想起了這幾天發生的一切,還有半夜裡響起的催命般的短信鈴聲,都讓她心有餘悸。「自從十天前,你開始沒日沒夜地收發短信。本來我以為你交了新的男朋友,但現在看來我想錯了。」「我不要你管。」清幽冷冷地推開春雨的手,逕直跑出了寢室。

此刻,寢室裡只剩下春雨孤零零一個人,她想自己也許已失去了最後的朋友。她傻傻地坐在房間裡,看著窗外的校園,直至夜幕降臨。可晚飯後,依然不見清幽回來,春雨給她打了好幾個電話,但要麼無法接通,要麼沒人接聽。春雨想要跑出去找清幽的,但偌大一個校園,究竟到哪裡去找她呢?說不定清幽已經到學校外邊去了吧,也可能她真有男朋友了?春雨就這麼在寢室裡不停地來回走著,竟有些不由自主地轉起了圈來,就像昨天半夜裡的清幽那樣。春雨也被自己嚇了一跳,趕緊又坐回到了椅子上。

晚上十點,南小琴和許文雅終於回來了。她們說是去看夜間畫展,看來還是衝著那個傳說中的帥哥老師去了。

但是,南小琴對清幽的離去並不感到意外,因為她自己就經常晚上不回寢室。南小琴還略帶壞笑地說:「清幽會不會早就在外邊有人了吧?

那我們也就不便打擾她的好事了吧。」

春雨瞪了南小琴一眼,實在沒心情和她們說話,不到晚上11點便早早睡下了。

但她自己還是睡不著。

不知不覺到後半夜了,一團漆黑的寢室裡靜得讓人窒息。春雨蜷縮在被窩裡,耳朵卻始終聽著房裡的動靜。她多麼希望能聽到清幽進門來的聲音,那小兔子般的腳步聲,輕微震動的下鋪和床架……

凌晨三點,清幽依然沒有回來。

春雨漸漸堅持不住了,正當她要恍惚地睡著時,忽然間聽到了自己手機的短信鈴聲。

她的手機是帶有攝像功能的三星,春雨攢了三個月打工的錢買的。

剛買來時讓同學們嫉妒了好一陣子。春雨抓起放在床頭的手機,發現居然是清幽發來的短信。

清幽發來的是名副其實的短信,總共只有三個字———救救我瞬間,春雨感到自己的胸口像被什麼紮了一下。她立刻從床上坐了起來,看著手機屏幕裡映出的這三個字。「救救我?」

春雨又在心裡默念了一遍,耳邊似乎真的聽到清幽熟悉的聲音……

難道清幽出事了?

她立刻又給清幽打了個電話。可清幽那邊的鈴聲一直在響,卻始終無人接聽。「清幽,我來救你了。」春雨默默地對自己說。她著急地從上鋪爬了下來,打開了寢室裡的電燈,把南小琴和許文雅都叫醒了。

兩個睡得正香的女生被人叫醒,都是一臉茫然的樣子。春雨把剛才收到的短信給她們兩個人都看了,南小琴這才明白了過來,眨了眨眼睛說:「別大驚小怪了,不會是她在跟你開玩笑吧?」「不,清幽不是這種人,她不可能騙我的。」「可你不是說她這幾天變了嗎?」「萬一真是向我求救呢?半夜裡說不定會遇到什麼惡人,她一個女生怎麼能保護自己呢?」

許文雅一邊穿衣服一邊說:「可深更半夜的,你能到哪裡去找她呢?」但春雨的決心已定,她迅速地穿好衣服,便跑出了寢室。

樓道裡的寒風直穿而過。在這陰森的冬夜,穿著厚厚外套的春雨還是渾身發抖。在經歷荒村那件事以後,她一度非常怕黑,從來不敢一個人走夜路。但此刻她已經無所畏懼了,因為她知道清幽正在呼喚著她。

春雨找到了值班老師,向他講述了清幽可能出事的狀況。可老師也是將信將疑,因為這年頭學生搞的惡作劇實在太多了,許多老師都被搞得暈頭轉向。

老師先安慰一下春雨,讓她不要太著急,因為就算是失蹤報案也要超過24小時。而且現在半夜裡也沒法召集其他人。老師說他會想辦法尋找清幽的,讓春雨先回寢室休息。

實在沒有辦法,春雨又回到寢室裡。南小琴和許文雅都已經睡著了。但她怎麼也沒法睡了,只能心亂如麻地坐在下鋪,不知道該做些什麼。春雨回頭看了看清幽的東西,發現清幽連包都沒有帶走。對,下午清幽出門的時候,除了脖子上的手機外,她什麼都沒有帶。既然清幽沒有帶包,那也就不可能走出大學校門,因為她身上可能一分錢都沒有。

所以,清幽一定還在校園內的某處。

她會在哪兒呢?

春雨又仔細地回想了一遍最近十天來清幽所有的反常舉動:除了沒日沒夜地收發短信外,就是昨天下午拖著她去鬼樓,還在那裡拍了一張照片,結果拍出了神秘的人影。

鬼樓?

下午清幽會不會又去鬼樓了?春雨不敢再想下去了,可除此之外,清幽還能去哪裡呢?

突然,一股奇怪的衝動充滿春雨的胸口,她覺得自己變得勇敢無比,就好像半年前那次噩夢般的荒村之旅。衝動使她在頃刻間做出了決定———去鬼樓找清幽。

不能等到明天,必須現在就去,因為清幽正在向她求救,或許晚了就來不及了。

春雨從自己的櫃子底下找出了手電筒,那是她去荒村時曾經用過的。原本以為早就被扔掉了,卻發現它還好好地藏著。春雨又裹上一條圍巾,把自己半張臉給遮住了,便拿著手電筒跑出了寢室。

她知道不能再去找值班老師了,因為學校禁止學生私闖鬼樓,向老師說無異於自投羅網。春雨只能硬著頭皮溜出了女生宿舍區,獨自一人跑到黑夜的校園中。

凌晨三點多的北風繼續肆虐,春雨覺得自己的膽子又和半年前一樣大了。在校園路燈的指引下,她一路小跑著找到了鬼樓的方向。還是像昨天下午一樣,她拐進了旁邊那條巷道,終於來到了鬼樓前。

在寒冷的夜風中,春雨看不清眼前鬼樓的樣子,手電筒的光打上去根本是杯水車薪。她鬆了鬆臉上的圍巾,大口地喘了幾下,感覺後背居然出汗了。

然而,春雨嗅到了風中帶來的某種氣味,使她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幾步———這裡正是昨天下午清幽拍照片的位置。

她下意識地向二樓的窗戶看去,竟發現其中一扇窗戶裡露出了微弱的光線。此刻,春雨的心幾乎要跳出來了。因為她已經依稀地分辨出來,微光正是從二樓右側第四扇窗戶發出的。

而那張數碼照片上出現的神秘人影,也正出現在這扇窗戶裡。

二樓右側第四扇窗戶———這個房間裡究竟有什麼?

難道真的是鬼樓?一座被封閉了很多年的房子,突然在半夜裡亮起了一盞微光。只有恐怖片裡才有的畫面,如今卻活生生地出現在了春雨的眼睛裡。

看著二樓窗戶裡的微光,春雨自然而然地想起那個神秘的人影,那個女人又是誰呢?

猶豫了好一會兒,春雨還是向前走了幾步,在手電筒的光線裡,照出了一扇半掩的大門。真難以置信,鬼樓的大門居然開了一道縫,好像專為迎接她而開著似的。

可春雨明明記得昨天下午,底樓這道大門是關得死死的,不知是誰打開的呢?

她已經來不及多想,既然大門為她而開,為什麼不進去看看呢?

雖然女生們一談到鬼樓的那些傳聞,都會嚇得渾身起雞皮疙瘩,但對於經歷過荒村的春雨來說,這已經算不了什麼了。「沒關係的,這不是什麼鬼樓,只是一棟被封閉的教學樓而已。」

春雨在心裡默默地為自己打氣,然後舉著手電筒,小心翼翼地走進了鬼樓。夜探鬼樓,宛如又入古墓———眼前的樓道就好像地下迷宮似的,立刻揚起了一陣灰塵,在手電光束之下,只照出一團團白色的光點,在四周的一團漆黑裡,給人造成強烈的視覺反差。春雨在樓道裡轉了幾圈,其實她什麼都沒看清,更不敢走進那一個個房間,因為她忽然想到了電影《女巫布萊爾》的最後一個鏡頭。總算發現了樓梯,春雨深深吸了一口氣,便緩緩地踩了上去,來到鬼樓的二層。

二樓的走廊顯得乾淨一些,春雨憑著記憶推算她要尋找的房間,她沿著向右的走廊走去,小心翼翼地數到了那個房間。

應該就是這裡了,春雨又深吸了一口氣,然後緩緩地推開了房門———果然有一線幽光。

春雨又一次感到了徹骨的恐懼,她將頭伸進門裡,發現這是一間不大的教室,在黑板上沿有一盞小日光燈,照出了一小片柔和的光線。

是誰開的燈?

躡手躡腳地走進教室,第一眼注意的就是那扇窗戶,昨天下午究竟是什麼人站在這窗前呢?忽然,春雨聞到了某種奇怪的氣味。她穿過一排排老式課桌,循著氣味走到教室的最裡邊……「清幽!」

她控制不住自己尖叫了出來。是的,清幽就躺在教室的地板上,穿著下午離去時的衣服,仰面朝天,毫無表情,長髮如瀑布般散在地上。

春雨立刻撲到清幽的身邊,才發現清幽的嘴角已流出了鮮血。剛才聞到的奇怪氣味,應該就是血的氣味吧。

她伸手摸了摸清幽的臉,立刻像觸電一樣彈了回來———清幽的身體已經涼了。

恐懼的電流瞬間貫穿了春雨的全身,她顫抖著跌坐在了地板上,凝視著清幽平靜的臉龐,恐懼漸漸化為了悲傷。

清幽死了。

這是確鑿無疑的事實。就算春雨不相信自己的眼睛,但她不能不相信自己的悲傷。她仰起頭看著這間空關多年的教室,黑板上的日光燈繼續發出昏暗的光線,宛如來到另外一個世界———這就是鬼樓?

一點一滴的鹹澀液體,從眼眶中緩緩溢了出來。春雨感到自己的心沉到了無底深淵,而眼睛也被淚水模糊了。突然,春雨注意到了清幽的胸口,那部紅色的手機還亮著,似乎剛才有新的短信進來。

不知哪來的力量,春雨下意識地抓起了清幽的手機。

果然,屏幕上提示有未閱讀的短信。

這是清幽的手機收到的最後一條短信,內容是一個英文詞組———這是一個致命的夜晚。

是的,清幽死了。

這也是春雨在半年來,又一次親身經歷的生離死別。從此,她注定要被捲入一場不可思議的顫慄體驗中。

凌晨時分,春雨在鬼樓中意外發現了清幽的屍體後,立刻報告了學校。起初值班老師不敢相信,當他將信將疑地趕到鬼樓的現場,才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。

清幽的屍體隨即被送往醫院,檢查出來的死因更令人吃驚———醫生發現清幽的舌頭被齊根咬斷了,口腔內大量的血塊流進了氣管,使清幽窒息而死。

惟一的可能性是自殺———因為被咬斷的舌頭上的傷口,正好與清幽的牙齒形狀相吻合,所以只可能是她自己咬斷了舌頭。

這個消息讓大家非常意外,就像武俠小說裡的「嚼舌自盡」,或者像傳說中那樣被拔了舌頭?據說,只有在體育比賽中才會出現這種情況,運動員在激烈的身體衝撞中不慎咬了自己舌頭,結果舌頭或血塊卡住了氣管危及生命。

為什麼用這種奇異的方式來自殺?似乎在現實中從沒有過這樣的案例。即便是吃飯時不小心咬到了舌頭,那種鑽心的疼痛也都難以忍受,更何況是自己活生生地咬下來呢?

清幽的死成了一個謎。

而無辜的春雨也被捲入漩渦之中。從清幽出事的第二天早上起,學校領導就找她談了好幾次,春雨只能反覆地陳述著她所知道的一切,但這些事情過於離奇了,即便最信任她的老師,也對她的話半信半疑。

為了證實自己沒有說謊,春雨打開了寢室的電腦,因為電腦裡存儲著那張在鬼樓前拍的照片。然而,當她開機時卻發現電腦中了病毒,系統怎麼也無法運行起來。後來請計算機系的老師來,卻發現硬盤裡的內容都被病毒自動刪除了,就算送出去做硬盤恢復也未必能行。

春雨又翻出了清幽留下來的數碼相機,又發現相機裡存儲的照片也已經被刪除了。或許是那天把照片轉到電腦裡以後,清幽自己刪除的吧。難道在冥冥之中,有某種力量在操縱著她們的命運?春雨越來越難以理解整個事件。也許那張數碼照片根本就是她的幻覺,從來就沒有拍過?

不,南小琴和許文雅也明明看到過照片的嘛!可現在她們兩個人都被清幽的死嚇壞了,不敢繼續呆在死者住過的房間裡,不知躲到什麼地方去了。春雨只能憑借記憶,回想著那張神秘的數碼照片。照片背景是那棟陰森的樓房,樓前是毫無表情的清幽,還有二樓窗戶裡的人影———天哪,感覺像不像是遺像呢?

仔細地回想一下,還真的非常像啊!無論是背景的選擇,還是清幽的那種表情,都和掛在追悼會上的遺像一樣。

會不會是清幽知道要死了,所以才會跑到鬼樓前拍下自己的遺像?

或者是故意要在照片裡拍下什麼特殊的信息———比如,二樓窗戶裡的影子?春雨猛地搖了搖頭,不願再想下去了,反正現在照片也沒有了。然而,雖然已確定清幽是自殺,但春雨依然受到老師和同學們的質疑。她想這一回是徹底掉進了迷宮中,再也找不到真相的出口了。

當天下午,春雨在老師陪同下去了一趟醫院,她還想再看一看清幽的遺容。在醫院冰冷的停屍房裡,春雨又一次見到了清幽。

此刻,清幽嘴角的血跡已經沒有了,她的表情依然是那樣安詳,只是變成了死人才有的蒼白。一團團冷氣包圍著清幽的身體,彷彿來自天上的仙境,她不會再有任何痛苦了。

凝視著清幽現在的樣子,春雨的眼眶不禁濕潤了,似乎耳邊又聽到了清幽的聲音。春雨希望這一切都只是場噩夢,可夢何時才能醒來呢?

從春雨進入大學的那年起,清幽就是她最要好的朋友。男生們常說她們是系裡的兩朵金花,時時刻刻形影不離,讓女生們又羨慕又嫉妒。

清幽在大一那年是個沉默寡言的女生,似乎藏著什麼心事卻不願說出來。以後的兩年她開朗了許多,也交過幾個男朋友,但後來都不了了之。因為半年前荒村那次事件,春雨曾經被許多同學另眼相看,好像她真的是個不祥的怪物似的。只有清幽還在幫助春雨,使她迅速地恢復過來,重新進入學校的正常生活。南小琴和許文雅,也是在清幽的影響之下,才接納了春雨回到寢室。

清幽,這個惟一值得她信賴的朋友,現在已變成了一具僵硬的屍體,靜靜地躺在眼前。只是不知道她的舌頭,現在是否還在口腔中?

一剎那間,所有的恐懼都被忘卻了,春雨不由自主地伸出手,撫摸了一下清幽的手臂。

這是死者的手臂。

手指上的感覺冰涼而僵硬。這個幾天前還活生生的人,她們曾共同呼吸同一寢室裡的空氣,睡在同一張床的上下鋪,相隔只有咫尺之遙,如今卻被分隔在兩個不同的世界。

春雨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,小時候家裡有年老的親戚死去,她從來是看都不敢看一眼的。現在她觸摸著清幽的手,卻絲毫沒有感到恐懼,只有眼角的淚水滑落下來,滴在清幽蒼白的臉上。

雖然是溫熱的淚水,但無法喚醒長眠的人。

三天之後,清幽的遺體被送去火化了。

出乎大家意料的是,春雨並沒有去參加清幽的遺體告別儀式。人們猜測她之所以沒去最後送別清幽,除了害怕自己會悲傷得失態以外,或許更擔心別人對她指指點點的眼神。至少在周圍許多人的潛意識裡,已經把清幽的死看作是春雨帶來的厄運了。

別人並不知道的是,當清幽被送進火化爐的時候,春雨已經在寢室裡哭了一整天了。

火化後的第二天,清幽的媽媽來到了女兒生前的寢室,她是來整理清幽的遺物的。春雨一直站在旁邊,默默無聲地低著頭,就像做錯事的孩子。但清幽的媽媽並沒有為難春雨,她知道春雨是清幽最好的朋友。

過去,春雨曾聽其他同學說過,清幽還有一個比大她兩歲的姐姐,讀的也是這所大學,但不知什麼原因死了。如果這是真的話,那麼清幽的媽媽已經失去了兩個女兒,她的痛苦也一定是雙倍的。

可清幽的媽媽幾乎一句話都不說,只是靜靜地收拾著女兒的東西,似乎所有的淚水都已經哭干了。最後,遺物全都收拾進了一個大紙箱,清幽的媽媽捧著箱子走下了女生樓。

春雨也跟著清幽的媽媽下了樓,看到她在樓下的空地用粉筆畫了一個圈,然後把箱子裡的東西一件件放到圈裡。

旁邊已經圍了許多女生,她們都不明白這是在幹什麼。只見清幽的媽媽用打火機點燃了一條白色的睡裙———這是清幽那晚中邪似的轉圈時穿的睡裙。

春雨這才明白她在幹什麼。原來是在焚燒死者的遺物,將死者生前用過的東西化為灰燼,寄給陰曹地府裡的鬼魂使用。幾千年來,中國人一直都是這麼處理逝者遺物的,春雨記得小時候家裡也燒過死去長輩的衣服。清幽的媽媽跪在圓圈旁邊,將死去女兒的衣服一件一件燒掉。照理說校園裡是不能燒東西的,特別是在天干地燥的冬天。但沒有一個人敢出來制止她,大家也都知道她心底的悲傷。

紙箱裡的遺物差不多都快燒光了,春雨很熟悉被燒掉的每一樣東西,那些清幽穿過的衣服,看過的書本,甚至牙膏、牙刷之類許多七零八碎的小東西,全都被扔到了圓圈裡燒掉了。粉筆畫出的圓圈旁邊還有一個小開口,大概是要把這些東西送到陰間去的通道吧。

最後,清幽那部紅色的手機也被扔到了火堆裡,金屬的外殼立刻燒得扭曲了起來。

看著這部燃燒中的手機,春雨忽然想到了最後那條短信———對,短信!

清幽的手機中也許藏著重要的秘密。

等春雨明白過來已太晚了,在燃燒產生的高溫下,手機的內部零件都裸露了出來,發出一股股刺鼻的氣味。

來不及了,最重要的手機芯片被燒掉了。

春雨歎了一口氣,呆呆地看著手機變成一團廢鐵。清幽留在寢室裡的所有遺物,都只剩下灰燼或扭曲的殘骸了。

通往陰間的火熄滅了。

直到這時,清幽的媽媽才落下了眼淚。真是一個苦難而堅強的母親。在清幽的媽媽離去以後,春雨依然孤零零地站在原地,眼前是一個粉筆畫出的圓圈,裡面有一攤攤燒剩下的遺跡。

此刻,春雨的心裡在想:人的肉體毀滅了,但生前用過的東西還留著,比如內衣、毛巾、牙刷,它們與死去的主人曾那樣親近,一定還殘留著主人的呼吸和影子,或者就是主人生命的一部分。所以,只有把這些東西給燒掉,才算是真正把死者給火化了。

春雨點了點頭,一定是這樣的。剛才當她看到清幽的衣服燃著時,感覺似乎清幽就在她的面前,穿著那件衣服一同被火焰灼燒,變成了一堆灰燼,被寒風吹到了高高的空中———究竟是上了天堂,還是下了地獄呢?這天晚上。

許文雅總算回寢室來了,但南小琴還是不知躲到了什麼地方。春雨總算遇到一個可以說話的人了,但許文雅卻還給她以厭惡的眼神,一個人蜷縮在床上玩著手機,就是不願意和春雨說話。

春雨也不願自討沒趣,回頭看看原屬於清幽的下鋪,已經什麼都沒有了,就連床單都給燒掉了,真是「人去鋪空」。寢室裡的空氣沉悶得令人窒息,兩個女生始終僵持著不說話,索性早早地熄燈睡了。

一想到下鋪是空著的,春雨就睡不著了,彷彿下鋪沒有人睡,上鋪的人就會睡不穩,連整個床架都會頭重腳輕,搖搖晃晃起來。雖然這僅僅是春雨的想像,但她早已習慣了睡在清幽的上鋪,不知如何度過沒有清幽的寒冷冬夜。

裹在厚厚的被窩裡,春雨連喘氣都不敢大聲,似乎有任何動靜床架就會倒下去。忽然,她聽到對面有一陣細微的聲響。是許文雅的聲音。

接著是一陣開門出去的腳步聲,半夜里許文雅出去幹嘛呢?

春雨又屏著呼吸等了好一會兒,始終都沒聽到許文雅回來,就算是上廁所也沒那麼久啊。寢室裡只剩春雨一個人了,外面是寒風呼嘯的黑夜,被窩裡的她更加不敢動彈了,生怕床鋪會有任何輕微的抖動。

突然,她聽到自己手機的短信鈴聲響了。

這急促的短信鈴聲,使春雨立刻聯想到了清幽出事的那晚……後背的汗又滲出來了,彷彿鈴聲紮在了心口。

猶豫了片刻之後,春雨還是伸出手來,把手機塞進了被窩裡。

現在她整個頭都蒙在被子裡,只有手機屏幕的螢光照亮了眼睛。蜷縮在漆黑一團的被窩裡,看著眼前的手機屏幕,就好像端著手電筒到了山洞裡似的。

是的,就像在山洞裡發現了幽靈,看著這條半夜裡的手機短信,春雨差點尖叫了出來。

這條短信竟然是清幽發出的!

雖然春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但短信菜單的「發件人」一欄裡確確實實是———「清幽」。

平時她們兩個人經常互發短信,「清幽」在春雨手機裡出現頻率是最高的,自然絕對不會有錯。再看看這條短信發出的時間,正好是兩分鐘以前。可是,清幽不是……不是已經死了嗎?

而在今天下午,清幽的手機也被她媽媽燒掉了。既然連手機都不存在了,那麼這條短信又是如何發出的呢?即便可以把這個號碼轉移到別的手機上,但手機的主人都已經死了,幾天來也沒人動過這部手機,怎麼可能會被轉移掉呢?

那麼惟一的可能就是———幽靈發來的短信?

蜷縮在被窩裡的春雨,又想起了那天半夜裡,她在床上收到清幽發來的「救救我」的短信,然後就發生了那可怕的事情。可現在清幽已經變成了骨灰,但還是給她最好的朋友發來了短信。這是真的嗎?

清幽發來的短信究竟是什麼?

在黑暗的被窩裡,春雨的手顫抖了好幾分鐘,終於閱讀了這條幽靈短信———「你知道地獄的第19層是什麼?」

又是這個致命的問題。

春雨感到渾身冰涼,被窩裡渾濁的空氣幾乎讓她窒息了。終於,她掀開被子大口地喘了起來,這時才意識到額頭已佈滿了冷汗。

寢室裡依舊一團漆黑,春雨穿著貼身的內衣坐在上鋪,已經顧不得寒冷的侵襲了。她隨手打開了床頭燈,柔光照亮了自己的三星手機。

「地獄的第19層?」春雨喃喃地又複述了一遍。那天半夜清幽在寢室裡轉圈時,也曾經說出過這個問題,當時把她們幾個女生都嚇壞了。

此刻,死去的清幽又在手機短信裡發來了這個問題。

這究竟是什麼問題呢?春雨的臉色變得煞白,一時間根本就無法思考。地獄———難道清幽已經在地獄裡了嗎?

一條來自地獄的短信?

此刻,春雨的腦子已經完全糊塗了,說不清是驚訝還是恐懼,似乎黑暗中有一隻無形的手,將她拽到了混亂的迷宮之中。春雨突然打了一個冷戰,神經質似地說:「既然是清幽發來的短信,那麼我就應該回復她才對。」她又把被子裹到了身上,右手拇指不停地顫抖著,在手機鍵盤上打了幾個字———「清幽,真的是你嗎?」

停頓了幾秒鐘後,終於把這條短信回復了出去。

長長地吁出了一口氣,春雨感到了一陣虛脫,不知道身處地獄的清幽能否收到?

她依然裹著被子坐在上鋪,床頭燈柔暗的光線照在臉上,春雨覺得自己的臉色一定很蒼白,就像是迷途的羔羊……

時間一秒一秒過去,折磨著春雨的心臟。

突然,短信鈴聲響了起來。

手機屏幕閃著螢光,春雨注意到了現在的時間,正好是午夜12點整。她又深深吸了一口氣,然後緩緩按下了拇指,看到了清幽的短信回復———「歡迎你來到地獄」





地獄的第2層


午夜十二點。

古書上說這個時候總是寒風呼嘯,萬籟俱寂,亡靈出沒……

此刻,春雨正顫抖著坐在女生寢室的上鋪,身上裹著厚厚的被子,看著這條剛剛收到的手機短信。「歡迎你來到地獄。」春雨一字一頓地把這條短信又念了一遍,只感到後背涼嗖嗖的,彷彿已聞到了地獄的氣味。她無助地看了看寢室,在床頭燈的微光下異常昏暗,窗外仍然是一團漆黑,難道地獄就在身邊?

春雨顫抖著搖了搖頭,清幽為什麼要把她也帶入地獄呢?

凝視著手機屏幕,那條七個字的地獄短信,就如烙鐵一樣印在了她眼睛裡。正當春雨不知所措時,短信鈴聲突然又響了起來。

依然是清幽發來的短信———「你的暱稱?」

看到這條短信,春雨有些糊塗了,這是什麼意思?只有網絡或手機聊天才輸入暱稱,難道清幽要和她在地獄裡對話嗎?「我的暱稱?」平時春雨很少上網聊天的,所以也從沒用過什麼暱稱。她想了好一會兒,腦子裡忽然冒出了一個名字———小枝。《荒村公寓》裡的小枝?對,這個名字對於春雨來說,有著極其特殊的意義。於是,春雨在手機裡輸入「小枝」作為暱稱,回復給了剛才那條短信。

剛發完不到五秒鐘,春雨便收到了一條回復短信。

然而,這條短信的內容卻莫名其妙———「你已進入地獄的第1層,將選擇1:德古拉城堡;2:蘭若寺;3:牙買加旅店;4:幽靈客棧;5:荒村進士第。」

春雨又默念了一遍,更加摸不著頭腦了———「地獄的第1層?」這算是什麼意思?春雨立刻聯想到了「十八層地獄」的說法,小時候常聽到的一句咒人話就是:「把你打入十八層地獄」。那又為什麼給出了這五個地名:德古拉城堡、蘭若寺、牙買加旅店、幽靈客棧、荒村進士第?春雨從來沒聽說過「德古拉城堡」,但她知道「蘭若寺」———在《聊齋誌異》的經典故事《聶小倩》中,寧采臣和聶小倩就是在蘭若寺相愛的。

而「牙買加旅店」更是大名鼎鼎,以一部同名的長篇小說著稱,也是文學史上一部很有名的懸念小說,作者是寫過《蝴蝶夢》的英國女作家杜穆裡埃。「幽靈客棧」是一部中國人原創的長篇驚悚小說的名字,春雨也曾經讀過這本書,一度對它非常著迷。

至於「荒村進士第」,對於春雨來說更是刻骨銘心,因為她曾經到過那個地方,在那裡經歷過世界上最不可思議的事。

現在,她要從這五個地方裡選擇一處。

既然以「小枝」作為自己的暱稱,那麼自然就要回到「小枝」的家裡去了。於是,春雨下意識地選擇了「5」———荒村進士第。

她將這條編輯為「5」的短信回復了出去。

只等待了幾秒鐘,春雨便收到了對方回復的短信———「你已進入荒村進士第,將選擇1:大廳;2:小樓;3:後院;4:地宮。」看著這條短信,就好像又一次到了荒村似的。如果你看過小說《荒村公寓》的話,就會知道「進士第」是荒村的一棟大宅院,裡面暗藏著許多古老的玄機,也曾經是糾纏春雨的噩夢。

現在,她又一次噩夢重溫了。

春雨不由自主地選擇了「後院」,編輯短信「3」回復對方。

對方的回復立刻就來了———「你已進入後院,除了一棵梅樹外,你還看到1:墳墓;2:古井;3:池塘;4:山洞。」

此刻,春雨已經集中起全部精神,完全忘卻了自己身在何處,也不再感到寒冷和睏倦。她看著這條來自地獄的短信,仔細地回想了一下遙遠的荒村……對,後院裡確實有棵梅樹,但沒有墳墓,也沒有池塘和山洞,只有一口古井。「井!」春雨不假思索地作出了選擇:「2」。

又是發出不到幾秒鐘就收到了回復———「你選對了,你走到古井邊,俯視著幽深的井底,似乎看到了一雙眼睛。你將選擇;1:繼續;2:離開。」

這時春雨似乎已不能控制自己了,不自覺地選擇了「繼續」。

把「1」剛剛發送出去之後,對方的回復就又來了———「很遺憾,你的選擇將使你後悔終生,當你站在井邊向下看時,突然有一雙手在你背後推了一把,使你掉入了井底。」

看到這樣的一條短信,春雨的手立刻顫抖了起來,只感到後背微微一熱,好像真的有雙手推了她一把,使她掉入了一個無底的黑洞。

春雨的身體猛搖了一下,差點從上鋪摔下來。整個床架也隨之而搖了起來,她不敢再這麼坐著了,只得乖乖地鑽回了被窩裡。

短信鈴聲又響了起來,春雨把手機塞在被窩裡翻看短信———「現在,你的四週一團漆黑,只有頭頂有一圈微暗的亮光。你伸手向前摸去,四周是冰涼的井壁,長滿了光滑的苔蘚。」

蜷縮在黑暗的被窩裡,讀著手機屏幕上亮出的這條短信,春雨覺得自己已經在井底了———同樣是一個黑暗的環境,自己被包裹在狹小的空間裡,只能看到一絲光亮,是井口還是手機屏幕?「我真的掉到井裡了?」

春雨產生了一種近乎窒息的絕望感,雙手拚命地向前抓著,竟然真的摸到了冰涼的井壁,手上一片滑溜溜的感覺,那是長年不見天日的苔蘚。是的,她已經身在荒村了,在古老的進士第後院的井底,坐在一堆古代投井者的白骨之上,仰望著頭頂一圈微暗的天光。

她已在井底被囚禁了一百年。

正當春雨想要放聲大叫時,周傑倫《東風破》的旋律忽然響了起來———那是她的手機鈴聲,不知是誰打來的電話。

不管是在被窩裡還是古井底下,春雨還沒看清來電者,便立刻接聽了手機。

電話那端停頓了幾秒,突然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:「我們不知道犯了什麼罪,為什麼要在第1層地獄裡才能相見。」

春雨一下子呆住了,對方的聲音實在太怪異了。她從來沒聽過這種聲音,彷彿不是從人的嘴巴裡說出來的,無論節奏還是音色都非常彆扭,沒有一般人說話的停頓和轉折,音高幾乎都完全一樣,又尖又細像是電影裡太監的聲音。

但春雨還是讓自己的疑問脫口而出:「你是誰?是清幽嗎?」

電話那頭似乎沒有聽到她的話,繼續保持著剛才的語速說:「我是典妻,一個被扔到井裡而死去的女子。」

典妻?一個被扔到井裡而死去的女子?難道自己在與井底的幽靈對話?春雨知道什麼是典妻———這是舊中國農村古老的風俗,窮人把自己妻子高價「租」給有錢人家做妾,「租期」結束後再還給原來的丈夫。

三十年代著名小說《為奴隸的母親》就是以典妻風俗作為題材。

不待春雨回答,電話那頭又自顧自地說了下去:「我本來有丈夫和兒子,但因家中貧困,被典到有錢的歐陽家,租期三年,為歐陽老爺延續香火。一年後,我為老爺生下一子,便想回到原來的家裡。但老爺不准我出門,終日將我鎖在後院。終於有一天,我逃出了歐陽家,但很快便被他們抓回。女子私逃出門,在荒村罪不可恕,按舊法施以沉井,他們便將我推到了後院的古井之中。」

緊接著,手機裡傳來「撲通」的一聲,似乎真有什麼東西落到了井裡,井水飛濺到四周潮濕的井壁上,然後便是永遠的黑暗……

剛才那段敘述是那樣平靜,在這詭異古怪的聲音裡,春雨彷彿看見了那個冤魂———她穿著民國初年寬大的衣袍,腦後挽著個大大的髮髻,她應該還很年輕,面容美麗而蒼白,坐在一口黑暗的井底,面對春雨講述著自己悲慘的一生。

她就是典妻,一個死於民國初年的女子,她一直都在井底仰望天空,眼裡帶著永遠都難以磨滅的怨恨。現在,她從荒村的古井底下給春雨打來了電話———不,她就與春雨面對面地坐著,緩緩地伸出那只蒼白的手,撫摸著春雨恐懼的臉龐。

此時此刻,春雨感到典妻已抓住了自己的腳,拖著她不斷地往下沉去,在黑暗的井底還有著更深的洞穴,這裡便是地獄的第1層。

身體漸漸地陷入了泥水中,一切都將在黑暗中沉睡,春雨感到意識越來越模糊了———「不!」

她突然大叫了一聲,雙腳拚命地踹起來,直到把裹在身上的被子踢翻了。終於,春雨擺脫了厚厚的被窩,支身從床上坐了起來,那盞床頭燈依然亮著,照著她慘白的臉。就像剛從井底爬上來一樣,春雨大口地喘著粗氣,彷彿還在不停地向外嗆水。

喘了好一陣子,她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機,剛才已經停止通話了,而且還進來了一條新的短信。

春雨顫抖著拿起手機,閱讀這最後一條短信———「你已通過地獄的第1層,進入地獄的第2層。」

看著這條短信,春雨有些茫然了,難道剛才就算是地獄的第1層嗎?隨後,她又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,看起來就像是打電腦遊戲過關一樣,剛才只過了第一關,緊接著還要過第二關了。

如果她剛才選擇的不是「荒村進士第」,而是「德古拉城堡」或者「蘭若寺」,那麼應該就是完全不同的經歷了。她也不會接到典妻打來的電話,而是與經典女鬼聶小倩通話吧?想到這裡,春雨不禁又苦笑了一下。當呼吸漸漸平穩下來後,春雨才發現剛才最後一條短信,發件人並不是清幽,而是一個特殊的短信號碼———741111春雨覺得有些奇怪,立刻再去看一看前面收到的短信,卻沒有在手機裡留下記錄,只剩下剛才這最後一條了。

又靜靜地呆坐了一會兒,再也沒有收到新的短信了,春雨總算長舒了一口氣。

一陣寒意侵入了寢室,讓只穿著內衣的她哆嗦了幾下,連忙又鑽回到了被窩裡。已經是凌晨一點半了,春雨再也經不起折騰了,她關掉床頭燈,閉上了眼睛。

什麼地獄的第幾層,快點全部忘掉吧———春雨在心裡囑咐著自己,終於睏倦地睡著了。

女生寢室恢復了寂靜,窗外繼續呼嘯著寒風,不知有多少亡靈在暗夜中獨行……

或許是昨夜折騰得太晚了,春雨直到早上八點才醒來。

揉著眼睛走下床鋪,她希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場夢。然而,她又不敢再看一眼自己的手機,生怕再看到那些短信。

許文雅不知道什麼時候回到了寢室,正傻傻地坐在對面下鋪,聚精會神地玩著手機短信,她整個人都縮成了一團,看起來更像個玩具娃娃了。春雨看著許文雅那副樣子,心裡忽然有了些擔心,便試探著問道:「昨天半夜,你到哪裡去了?」

許文雅緩緩抬起頭來,似乎對春雨打斷她發短信很是不滿,嘴裡嘟囔道:「沒看我正忙著嗎?我半夜去哪裡關你什麼事?」「我是怕你出事。」「喂,不要觸我霉頭噢。」許文雅瞪了春雨一眼,但她說話的聲音卻似乎很虛,說完便繼續低頭發起了短信。

實在無話可說了,春雨搖搖頭跑出了寢室。

今天是週六,雖然並沒有課,但她最近正在準備明年的畢業論文。

原本準備今天出去做調查的,但這些天實在沒有心情出去。

春雨擬定的論文題目是《手機短信與人類溝通》。

或許是受到了身邊「拇指一族」們的影響,她從去年就開始思考這個題目了。而且這樣的題目比較新穎,似乎還沒有其他人寫過,老師看了也會覺得耳目一新。她已為此醞釀了整整一年,查閱了大量有關人類溝通歷史的書籍,甚至還準備去經營短信服務的公司實習。

這幾天,她已經嘗試完成了論文的開頭———「人類相互間溝通的歷史,按照使用工具和載體來劃分,大致可以分為五個階段:第一階段是原始人用肢體語言來溝通的身體時代;第二階段是部落民用真正的語言來溝通的嘴巴時代;第三階段是古人用書寫文字來溝通的手寫時代;第四階段是現代人用鍵盤來溝通的十指時代;第五階段就是當代人用手機短信來溝通的拇指時代。」

雖然在論文裡這麼寫,但春雨自己也不清楚,短信是否能改變人類的生活方式?但她相信有一點是永遠都不會變的,那就是人與人之間微妙的情感。但是,經過了這幾天的離奇事件,春雨就再也靜不下心來寫論文了。想想要一個人窩在寢室裡,聞著清幽遺留下來的氣味,就感到心裡難以抑制地酸澀。

春雨想到了兩個字———地獄。

想起昨天半夜裡的短信,再想想這些天的心情,她覺得自己已經在地獄裡了。

地獄?

你知道地獄的第19層是什麼?

對,清幽在那天半夜裡轉圈,最後也問出了這個問題。昨天半夜,春雨收到死去的清幽發來的短信,同樣也是這句話。「難道清幽的死,真的和地獄有關?」

春雨無能為力地聳了聳肩膀。但她仍然想知道,地獄究竟是什麼?

也許在學校的圖書館裡能找到答案。

對,就這麼決定了,現在是下午五點,離圖書館關門只剩下一個小時了,春雨撒丫子就跑出去了。

冬季的天色早早暗了下來,春雨低著頭穿過樹叢,氣喘吁吁地跑到了學校圖書館裡。

這所大學的圖書館建於五十年代,是那種看起來堅固無比的蘇聯式房子。但許多年都沒有整修了,圖書館的裡面顯得破舊不堪,室內的采光也明顯不足,即便把所有的電燈都打開,看起來還是有點陰森恐怖。平時圖書館裡的人還是挺多的,但今天可能因為天氣太冷了,偌大的閱覽室裡沒有多少人氣,在陰暗的光線下顯得特別空曠,只有三三兩兩的學生或看書或睡覺。走在如此寂靜清冷的地方,春雨只能屏著呼吸走路,盡量不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,就像個飄浮的女鬼似的。這種環境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十九世紀歐洲的圖書館,或者是講述大學城內殘忍故事的法國電影《暗流》。

春雨小心翼翼地穿過閱覽室,來到後面一排排巨大的書架間,她要查的書屬於社會科學,在所有書架的最後幾排裡。學校圖書館總共有四十排書架,大概藏了十萬多本書。走過開頭的幾排書架,還


最後由 司徒雪璟 於 2006-01-26 3:02 pm 編輯,總共編輯了 1 次。
找對時間抽身,比跟著一起爛來的有格調.

司徒雪璟
 
文章: 10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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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章司徒雪璟 » 2005-10-26 6:14 am

地獄的第3層


子夜十二點半。

春雨在收到最後一條短信後,手機就再也沒有動靜了。

舌尖依然疼得厲害,她強忍著把頭探出了被窩,寢室裡漆黑一片,看不清對面的南小琴和許文雅。只希望剛才被窩裡的手機通話,沒有把她們給吵醒。

春雨把手機放在頭邊,貪婪地深呼吸了幾下:剛才躲在被窩裡看手機,差點沒把自己給悶死。她許久才讓自己平靜下來,雖然舌尖還是隱隱作痛,但總算是迷迷糊糊地睡著了。

但春雨的睡眠只持續了幾小時,大約在凌晨三四點鐘的時候,她又悠悠地醒了過來,只覺得有些尿急,小腹漲得難受。好不容易才睜開眼睛,窗外依然是黑漆漆的,平時她很少半夜起床上廁所的,所以又硬憋了好一會兒,直到實在忍不住了,才小心翼翼地爬下了床鋪。

這時大約是凌晨四點,正是黎明前最後的暗夜,春雨沒有注意對面的床鋪,披上外衣靜悄悄地走了出去。

女生宿舍樓的走廊正對著一排大樹,到了夏天濃陰會伸進窗戶來,冬天則會在牆上投射出奇怪的樹影。春雨抱著自己的肩膀,看著走廊窗外的微光,那些大樹都是光禿禿的,枯枝的影子映著她的臉,宛如戴上了一張面具。在冬夜凌晨的寒風中,她就像逃避獵人的小野獸似的,一路小跑著穿過走廊,閃進了最裡層的廁所。

女生廁所裡永遠充滿了滴水聲,春雨對此實在是太熟悉了,但在半夜裡聽到這種聲音,很容易會產生各種恐怖的聯想。

廁所裡的燈也從來沒亮過,春雨只能聽著滴滴嗒塔的流水聲,小心翼翼地摸了進去。這棟樓已經很多年沒翻修過了,廁所也是中國特色的「蹲式」,但用木板隔成了一個個小間。

等春雨從小間裡出來時,忽然聽到身後的木板門裡有某種動靜,她的心立刻就提了起來,腦子裡浮現出日片《鬼娃娃花子》在廁所裡遇鬼的那一幕。

過去春雨常聽學姐們說,這間女生廁所會鬧鬼,這棟樓裡許多女生寧願憋整整一夜,都不敢在半夜裡上廁所。也許是經歷了太多的恐懼,春雨此刻變得大膽了許多,她靜靜地站在那扇木板門前,側耳傾聽著裡面的聲音———除了永無休止的滴水聲外,似乎真的有某種喘息聲,現在她可以確定,這扇門裡藏著某個活物。

突然,木板門裡響起了一陣短信鈴聲。

春雨立刻大著膽子拉開了門,在微弱的手機背光的照射下,果然有一個影子蜷縮在裡面。「誰?」

雖然春雨的聲音都有些變形了,但那個影子還是回答說:「是我。」

一個細嫩的小女生的聲音,春雨立刻就聽了出來:「你是許文雅嗎?」「對。」

許文雅幾乎是哭著說話的,她緩緩地從廁所小間裡站了起來,她那小孩子般的體形,真像傳說中蟄伏於廁所的鬼娃娃花子。春雨將她扶出了小間,看著她手裡的手機說:「深更半夜的,你躲在廁所裡幹什麼?」

手機背光總算照到了許文雅的臉上,她一臉驚恐地張望著四周的黑暗,嘴裡喃喃地說:「猴子,猴子。」

看著她這副樣子,春雨也嚇了一跳:「猴子?你又看到猴子了?」「猴子就在你後面。」

猴子在我背後?這句話立刻讓春雨的後背冒出了冷汗,趕緊回過頭看了看,卻是一團漆黑,什麼都看不清。春雨搖了搖頭,抓住許文雅的肩膀說:「這裡怎麼會有猴子呢?你到底怎麼了?」

這時許文雅似乎清醒了一些,她抽泣著說:「對不起,我只是害怕在半夜裡收發短信,會把你們給吵醒,所以只能躲到廁所間裡來。」「你真是瘋了!在大冬天的半夜裡,跑到廁所來收發短信?」說到這裡春雨就停住了,她沒有說出傳說廁所裡鬧鬼的後半句話。「春雨,求求你,請不要告訴別人。」

伴隨著令人恐懼的滴水聲,春雨沉默了片刻後說道:「你在廁所裡躲了多久?」

「大概從十一點鐘起吧。」「天哪,你已經躲在廁所四五個鐘頭了!就是收發短信嗎?」春雨說話時牙齒都在發抖,她想到子夜時分自己也在收發短信,而那時許文雅正好躲在廁所裡。

許文雅總算點了點頭說:「是的,我也不知道為什麼,反正……」「反正什麼?」

但許文雅不再說下去了,從春雨手中掙脫了出來,立刻衝出廁所,瞬間不見了蹤影。

春雨也緊跟在後面,穿過凌晨時分的走廊。然而,當她經過隔壁寢室門口時,發現這間寢室的房門是敞開著的。春雨覺得很奇怪,在這麼冷的夜晚,房門大開著既容易著涼,也非常不安全。

於是,她好奇地把目光投向了門裡———在這間寢室的一角,還亮著一盞床頭燈,微暗的光線如鬼火般,照射著房間中央一個長長的人影。

那個人影似乎在緩緩搖晃著,在亮著暗光的寢室裡,呈現出奇特的青色反光。但更讓春雨吃驚的是,那個人影的雙腳好像是離地的,距離地面大概有一米的距離,整個人就好像飄浮在半空中似的。

看著這幅怪異的景象,春雨的腦子裡一片空白,怔怔地走進了這間寢室。終於,春雨看清了那個人影。

那是一個漂亮的女生,她穿著一件薄薄的白色睡裙,整個身體懸掛在寢室中央的半空中。在微暗的床頭燈光下,可以依稀分辨出她的脖子上,纏繞著一根長長的絲帶,而絲帶上端則掛在吊扇的懸桿上,地上還倒著一把椅子。

吊死鬼!

這個女生上吊了!春雨完全被驚呆了,她怔怔地看著眼前的景象———美麗的女生被吊在電風扇底下,白色的睡裙如幽靈般搖擺著,一陣冷風吹進亮著微光的寢室,裙擺緩緩地飄蕩,宛如另一個虛無的世界。春雨終於認出了上吊女生的臉,這張熟悉的臉龐被微光覆蓋著,表情又像哭又像笑。只是她的雙眼瞪得大大的,似乎要從眼眶裡跳出來———她看到了什麼?

第二個女生死了。

在寢室裡上吊自殺的女生叫素蘭,跟春雨她們是同一個專業的,再加上又是貼隔壁的寢室,所以平時她們非常熟悉。當春雨發現她的時候,素蘭已經徹底斷氣了。春雨立刻報告了學校,但老師還是非常懷疑她的話,等真的看見素蘭吊在電風扇底下,老師也差點被嚇昏過去。

確認素蘭死亡以後,學校沒敢亂動現場,依然保持著她上吊的姿勢,並立刻通知了警方。警察在天亮前趕到了現場,許多女生都被驚動了,鑽出寢室來看熱鬧,但都被老師們攔了回去。南小琴和許文雅也很快聽說了這件事。特別是許文雅,想起昨天凌晨自己還躲在廁所裡,而在同一時間段,隔壁寢室居然有人上吊自殺,還是自己非常熟悉的人,心裡禁不住發慌了。

至於自殺現場的寢室,當晚只有素蘭一名女生,其他三名女生直到清晨才回來。她們自然都被老師狠狠罵了一頓,她們說自己昨晚八點就出去了,當時素蘭坐在寢室裡玩短信,看起來並無任何異常。

當警方進入寢室的時候,素蘭依然吊在電風扇底下,白色的衣裙飄飄,凸出的眼球盯著每一個進來的人。

經過對現場初步的勘察,可以判定素蘭確實是上吊自殺,排除了任何他殺的可能性。

春雨也又一次擺脫了懷疑。

短短數天之內,學校裡兩個女生死於非命,而每次都是被春雨第一個發現,難道天底下竟有那麼巧的事情?她實在沒有理由不被人懷疑。

被確定為自殺的素蘭,終於被從電風扇上解下來,蓋上白布抬出了女生宿舍樓。這時警戒總算解除了,女生們都從寢室裡跑了出來,春雨也來到走廊上。但她發現大家都用恐懼的目光盯著她,想必春雨又一次發現死人的消息,已傳遍所有女生的耳朵。

在眾人驚恐的目光中,春雨只能低著頭走到隔壁寢室門口。她發現房門依然開著,但沒有一個人敢進去,在這間剛剛死了人的寢室裡,有一個男人背朝門站著。

忽然,那男人回過頭來,看到了春雨的眼睛。

這個男人的年紀不會超過二十九歲,長著一張表情冷峻的臉龐,還有一雙銳利深邃的眼睛———春雨認識這個男人。

他就是葉蕭。

如果你讀過《荒村公寓》,一定會記住裡面那位葉蕭警官。在春雨被送進精神病院的那段時間,葉蕭曾經多次去看過她。這個奇跡般地恢復健康的女大學生,曾經給葉蕭留下過深刻的印象。

葉蕭也立刻認出了她:「春雨?你怎麼在這兒?」

春雨不敢走進去,倚在門口緊張地說:「我……我就在隔壁寢室。」

顯然,葉蕭對於巧遇春雨感到很意外,但他馬上就恢復了平靜:「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?臉色那麼蒼白。」「也許……也許是因為我……第一個發現了素蘭出事。」「你?是你第一個發現了死者?」葉蕭自己也搖了搖頭,原來世界真是太小了,「原來凌晨經過走廊的那個女生就是你啊,你一定被嚇壞了吧。」春雨點了點頭,指了指寢室裡面說:「你發現了什麼?」「現場勘察已經結束了,確認死者是上吊自殺,我想我已經沒有必要再留在這裡了。不過,我在地板上發現了死者的手機,屏幕上顯示有一條未讀短信,我看了看那條短信。內容非常奇怪,是一個英文詞組———。」



瞬間,這個英文詞組如電流般貫穿了春雨的全身,眼前立刻浮現起了清幽出事的那晚,她在清幽的手機上看到的那條短信,同樣也是「」。

難道說素蘭的死,與清幽的死存在某種聯繫?一個是上吊自殺,一個是嚼舌自殺,死亡時間都是在凌晨時分,死後都收到了這麼一條神秘的短信。所有這些事情都不是孤立的———春雨的心跳立刻加快了,她立刻聯想到了一種更危險的可能性。

葉蕭敏銳的眼睛立刻發現她內心的變化,他走到春雨跟前說:「你有什麼心事?」

他的眼睛總能使人產生一種安全感,但春雨在猶豫了片刻後,卻做出了另一個決定。她搖了搖頭說:「不,我只是有些害怕。」

但這騙不過葉蕭的眼睛,葉蕭已經一目瞭然了,她還隱瞞著一些重要的事情。但葉蕭很聰明地轉移了話題:「已經半年過去了,現在你一切還好吧?」「我———」春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,難道該說「我現在的精神快崩潰了,快點送我去精神病院檢查嗎?」「但願你一切都好,如果發生什麼事,請立刻打我手機,我會盡全力幫助你的。」

葉蕭微微一笑,目光卻像利劍一樣指著春雨,彷彿她的身體裡藏著某個鬼魂。

在葉蕭警官離開學校以後,整整一天都沒人和春雨說話。她一個人孤單地坐在寢室裡,心亂如麻地思考著這幾天的事,論文根本就沒法再寫下去了。

晚上,許文雅一個人回到寢室。南小琴不在。她可能被隔壁寢室發生的自殺嚇壞了,住回自己家裡去了。而隔壁寢室連一個人影都沒了,三個女生不敢睡在死過人的房間裡,也都紛紛編造理由逃回了家。

白天,整棟女生宿舍樓都在議論,但誰都想不出素蘭為什麼要自殺。她平時的性格很開朗,無論學習還是家庭都挺正常的。又有人猜測她是因為談戀愛才自殺的,但學校堅決否認這種為情而死的說法。

最讓這些女生們害怕的是,短短數天之內,已有兩個人離奇地死亡了,明天是否還有第三個呢?

而她們中最感到恐懼的人是許文雅。

此刻,窗外的寒風繼續呼嘯,許文雅蜷縮在寢室裡發愣,雙眼呆滯地望著前方,就好像精神病人似的。春雨已經冷靜了許多,她坐到許文雅身邊安慰著她。但許文雅的耳朵彷彿聾了,任憑春雨說什麼都沒反應。忽然,許文雅的目光似乎恢復了正常,她冷冷地看著春雨的眼睛,吐出兩個字:「猴子。」

又是猴子?春雨有些無奈地說:「你能不能說點別的?」「春雨,你是不是以為我瘋了?」不等春雨回答,許文雅就抓住了她的手,輕聲地說:「不,我沒有瘋,我只是非常害怕。」「你別害怕,我是你的室友,會陪伴你一起度過恐懼的。」

許文雅抓著她的那隻手更加用力了,真不知道她小小的身體裡,哪來那麼足的力氣。這時,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,就像防備有人偷聽似的,輕聲地說:「我跟你說一個故事吧。」

如果說故事能讓許文雅放鬆心情,春雨覺得也不錯:「你說吧,我仔細地聽著呢。」

許文雅深吸了一口氣,似乎已醞釀了很久:「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———在我大一那年的暑假,我和幾個高中同學一起去黃山旅遊。那裡確實是個好地方,我們是跟著旅行社去的,幾乎把周圍每個景點都玩遍了。我們住的賓館在山裡,環境非常幽靜,那天從景點回來以後,我到賓館後面的山坡下走了走。我看到地上有一個鐵籠子,裡面關著一隻小猴子,那隻小猴子看上去非常可憐,像個沒斷奶的小孩子似的,用一雙大眼睛看著我。我發現小猴子居然流眼淚了,它雙爪抱著鐵籠子的欄杆,喉嚨裡發出可怕的悲鳴。突然,我又聽到了一陣嚇人的嘶叫聲,原來在山坡上還有一隻大猴子,它盤踞在一棵大樹上,彷彿用惡狠狠的目光盯著我。」

出於女孩子特有的同情心,春雨情不自禁地說了出來:「它一定是小猴子的媽媽吧?」「當時我也是這麼想的,它看到自己的孩子被關進籠子,肯定非常悲傷和憤怒。我被猴子的吼叫聲嚇壞了,趕緊逃回賓館房間。當天晚上,我們旅行團吃了一頓當地的特色菜,其中有一道菜叫『黃金大腦』。

我們每個人都吃了一小口,吃到嘴裡味道怪怪的,不知道是用什麼原料做的。」「黃金大腦?」春雨心裡突然咯噔了一下,立刻就猜到了幾分。

許文雅滿臉痛苦地說:「吃完以後我們才知道,那道叫『黃金大腦』的菜,實際上就是猴腦———」「是那隻小猴子?」

「對,一想到自己吃了那隻小猴子的腦子,我立刻就嘔吐了起來。

那天晚上,我差不多把胃液都要吐出來了,可還是感覺無比噁心,我想更多的還是種負罪感吧。更可怕的事情在半夜裡,窗外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吼叫聲,我睜開眼睛,看到窗玻璃上貼著一張毛茸茸的面孔,還有一雙發紅的大眼睛,和一對白森森的獠牙———原來是那隻大猴子,它竟然趴到了賓館的窗玻璃上,對我們瘋狂地吼叫著。」

瞬間,春雨的腦子裡也呈現出了這樣一幅恐怖的畫面。「那晚旅行團所有的人都嚇壞了,大家決定第二天早上就離開這個地方。清晨,我們坐著旅遊中巴離開賓館,當車子穿梭在盤山公路上時,路邊大樹上突然出現了一隻猴子,它竟然跳到了我們的車子上,趴在車窗外對著我們吼叫著。所有人都嚇得魂飛魄散,司機想要將猴子從車上甩出去,就連續打了幾下方向盤,卻一不小心開出了公路,整輛車都翻到了樹林裡———也許是我命不該絕,在千鈞一髮的關頭,我身邊的車窗玻璃被撞碎了。加上我的體形很小,才從破碎的車窗中逃出來。而其他人都被座位卡住了。當我爬到公路上求救時,那輛旅遊中巴就在森林裡爆炸了———那真是一場噩夢,除了我死裡逃生以外,其他十三個人都死在了車裡。」「太不可思議了,居然是一隻猴子造成的。」春雨想,原來動物間的母子親情,也是與人類是相通的,而動物的復仇往往比人類更加可怕。「但我並不恨那隻大猴子,因為我們吃了小猴子的腦子,犯下那麼大的罪行,它才會來為自己孩子報仇的。那次事件之後,大家都說我大難不死,必有後福,但我卻依然感到非常害怕。那只黑夜裡吼叫的猴子,成為了我永遠的噩夢。已經兩年多過去了,我把那件事埋藏在心底,沒有告訴大學裡任何一個同學。」「既然如此,現在為什麼要說給我聽?」

許文雅露出了絕望的表情:「因為我已經別無選擇了,我知道那隻大猴子並沒有死。所有吃過那隻猴腦的人,都必須要償命。就算我上次逃過了一劫,但它遲早都要來找我報仇的。最近這幾天,我已經看到那隻大猴子好幾次了,它吊在窗外對著我笑,那是世界上最恐怖的笑容。」「別胡思亂想了,猴子不可能跑到校園裡來的。」春雨覺得許文雅的思維又有些亂了。忽然,她想起了今天凌晨在廁所裡的那一幕,「許文雅,能不能給我看一看你的手機?」「你想幹什麼?」許文雅立刻警覺地抓緊了自己的手機。「我發覺這幾天,你也在沒日沒夜地發短信,是不是?」「這是我自己的事情,你管不著。」她把頭別了過去,不再看春雨的臉了,房間裡的氣氛一時有些緊張。

春雨只是輕歎了一聲,實在不知道還會發生什麼事。

此刻,窗外掠過一陣奇怪的風,一根枯枝斷落到了窗玻璃上,發出清脆的響聲。

這晚不到十一點就熄燈了。

春雨沒有縮在被窩裡,而是在黑暗中睜大了眼睛。不知道對面的許文雅睡著了沒有,這幾天發生的事情,把這兩個女生折磨得心驚膽戰。

越是如此,春雨就越是不敢睡著,因為她正在等待……

子夜十二點。

短信鈴聲準時響起了。

果然又是那個神秘的號碼———741111現在鈴聲已經非常輕微了,應該沒有把對面的許文雅吵醒。

春雨立刻閱讀了這條短信———「你已進入地獄的第3層,離開荒村進士第的小樓,將選擇1:大廳;2:地宮」。

這回春雨猶豫了一下,大拇指顫抖著按下了「2」。

她選擇了「地宮」。

剛回復出去不到幾秒鐘,第二條短信就到了———「你走入荒村進士第的一個房間,牆壁中藏著一條暗道,你提著煤油燈走入暗道之中。你在地下走了很長的路,一直來到地下迷宮的入口———」迷宮?

春雨看著這條短信愣住了,不知道自己還會「走」到哪裡去。

緊接著短信鈴聲又響了,但讓她感到意外的是,這次並不是一條短信,而是一條需要下載的程序。猶豫了一會兒,春雨還是把這條程序下載到了手機裡。

很快,手機屏幕上就出現了一組動畫,她平時很少玩這種手機程序的,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了。

屏幕上的動畫呈現出幽暗的色澤,但效果卻極為逼真,彷彿是用攝像機拍出來的。春雨試著按了幾下方向鍵,動畫果然動了起來,看起來像是在一條地道裡走路,沒走多遠就遇到一個岔路口,只能選擇其中一條路。看到這裡春雨已經明白了,原來這就是迷宮的動畫。通過手機的方向鍵操縱動畫,好像自己真的走在地下迷宮似的。

春雨在動畫裡足足轉了半個小時,其中還撞進了好幾條死路。直到她按得大拇指都發酸時,動畫裡突然出現了一道大門,她徑直向前「走」出了大門,屏幕上的動畫就一下子消失了。「我走出迷宮了?」

還沒等春雨明白過來,短信鈴聲就又響了起來。這回她還是沒有想到,進來的居然是一條彩信。拇指趕緊按了幾下,便接收到了一幅彩信圖片,在圖片下還附著一段文字:「你已經走出迷宮,你得到了一幅畫作為獎勵。」

春雨立刻打開了圖片,在不大的手機屏幕裡,漸漸顯示出了一幅圖畫———從顏色上看應該是幅油畫,但因為屏幕實在太小了,似乎更像是畫的一部分。春雨看到的畫裡有一個金髮的西洋女子,她雙手反綁被吊在一棵大樹上,樹下燃燒著熊熊大火,火焰灼烤著她的雙腳。

難道這就是地獄?

這幅畫讓春雨感到噁心,她緊緊地抓住床沿,退出了這幅彩信圖片。她大口喘息了幾下,收到了最後一條短信———「你已通過地獄的第3層,進入了地獄的第4層。」




地獄的第4層


清晨七點,春雨悠悠地醒了過來。她摸了摸自己的腦袋,已經很久都沒睡得這麼沉了。

當春雨從上鋪爬下來以後,卻發現對面的許文雅不見了。她摸了摸許文雅的被窩,似乎還留著幾分余熱。

她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,來不及梳頭就打開了寢室房門。外面的走廊如冰窖一樣冷,清晨的寒風直往她的內衣裡吹。

突然,一聲淒厲的慘叫從女生廁所方向傳來,春雨的心也被揪了起來,立刻把頭探向了那個方向。一個女生驚慌失措地從廁所跑了出來,披頭散髮的樣子煞是可怕。當她跑到春雨的寢室門口時,被春雨一把攔住。春雨認出了這個女生,也是她們同一專業的同學。那女生看到春雨的臉後,更加恐懼地叫了起來,就像是見到了鬼似的。被別人當成掃帚星的滋味可不是好受的,春雨強忍著心裡的痛苦,狠狠地抓著對方的肩膀問:「在廁所裡看見了什麼?」

那個女生睜大了眼睛說:「鬼……廁所裡有鬼……」

難道廁所鬧鬼的傳說是真的?春雨的手上鬆了一下,那女生趁勢擺脫了她,飛快地跑出了走廊。

春雨看了廁所的方向一眼,披上外套便衝了出去。

穿過冬天早晨寒冷的走廊,春雨一路跑到了廁所門口。她先在外面大叫了幾聲「有人嗎?」,但裡面沒有絲毫反應,她便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。廁所裡似乎沒有人,依然充滿了永無休止的滴水聲。但全部六個隔間的木門都關著,不知裡面有什麼東西。

春雨作了個深呼吸,讓自己漸漸平靜下來,然後推開了第一扇門,卻發現裡面空空如也。

然後,她依此推開了其餘的幾個門,裡面都沒有異常的情況。

現在只剩下最後一扇門了。

面對著這扇斑駁失修的木板門,春雨的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了,好像傳說中的花子就躲在裡面似的。

終於,她大著膽子伸出手,緩緩推開了最後一扇門。

門裡蹲著一個長頭髮的女人。

春雨看不清她的臉,只看到一頭亂髮蓬鬆著,覆蓋著純白色的睡裙,就像隔壁素蘭自殺時穿的衣服。

如果你沒有提防地推開門,乍一看到這樣一個人蹲著,大概也會被嚇個半死吧。

突然,那個人緩緩抬起了頭來,半邊臉都被亂髮遮蔽著,只露出一隻眼白多於眸子的眼睛———廁所惡鬼?

但春雨立刻就認出了她。那根本就不是鬼,而是活生生的許文雅。

她大叫著許文雅的名字,但沒有任何作用,許文雅依然蹲在裡面,冷冷地用一隻眼睛看著她。春雨實在受不了了,一把將許文雅拉出來。

許文雅嬌小的身形依然縮成一團,披散的長髮蓋住了腦袋,好像沒有臉似的。廁所裡的滴水聲讓人心煩意亂,春雨只能將許文雅扶出了廁所。幾個走到廁所門口的女生,看到她們這副樣子,都被嚇得尖叫著逃回了寢室。春雨總算撥開了許文雅臉上的頭髮,露出了那張小女孩似的臉,一雙驚恐的大眼睛正盯著她,似乎她身後站著什麼個東西。「猴子!猴子!」許文雅終於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,那聲音似乎已不再屬於她自己了,而是從另一個空間發出的。

在這一剎那,春雨忽然想到了半年之前,自己親身體驗的可怕一幕,難道許文雅也……

此刻,許文雅的雙手拚命地揮舞著,終於掙脫了春雨的攙扶,向走廊的另一邊跑了過去。春雨看著她那小小的身體,飛奔起來的樣子真像個猴子。幾個女生可能是被吵醒了,可剛走出寢室就被許文雅撞倒在地。春雨已經沒有力氣再追了,她只能靠在走廊的窗前,眼睜睜地看著許文雅跑出了女生宿舍樓,邊跑邊發出怪叫,把周圍的女生們都嚇了一大跳。當許文雅跑到前面的食堂時,正好撞上了一個身材高大的男老師。

老師立刻用粗壯的手臂攬住了她,任憑她怎麼捶打都無法掙脫。這時食堂裡許多學生都走了出來,像看精神病人一樣看熱鬧。

在幾個學生的幫助下,老師緊緊抓住許文雅,將她從春雨的視線裡帶走了。許文雅真的瘋了嗎?

春雨回頭看了看走廊,許多女生都將頭探了出來,對著她指指點點的。春雨無地自容地低下了頭,但她沒有回寢室,而是又奔向了廁所。

因為她想弄清楚,剛才許文雅在廁所裡發生了什麼?為什麼一下子變得如此可怕?

回到充滿滴水聲的廁所裡,春雨再次拉開了第六個隔間的門。她記得許文雅就蹲在這個位置,低著頭好像在看什麼東西。

果然,在水槽邊的水泥蹲台上,有一隻銀色的西門子手機,春雨立刻就認了出來,這是許文雅的手機。

春雨拿出幾張紙巾,包上那隻手機撿了起來,手機屏幕上還在發光,顯示有一條未讀短信。

輕輕按動拇指,春雨顫抖著讀出了這條短信———許文雅確實瘋了。

清晨,老師們把她送到了學校醫務室,但她一直都在胡言亂語,嘴裡不停地叫著「猴子」。學校實在沒有辦法,只能把許文雅送進醫院。

經過醫生初步診斷,發現許文雅已經患上精神分裂症,必須住院進行治療。老師們又一次來詢問春雨了,幾個人圍著春雨問了一整個上午,雖然她把情況全都說了出來,但他們還是不太滿意,無法解釋許文雅為什麼會突然發瘋。甚至有人懷疑,是不是因為春雨在半年前,也曾經發生過類似的事情,所以像瘟疫一樣傳染給了同寢室的許文雅?

當然,這種想法是非常可笑的,精神上的疾病怎麼可能傳染呢?不過,人類恐懼的情緒確實是可以傳染的。是不是因為室友清幽的自殺,而使許文雅產生了強烈的恐懼心理,進而導致了精神分裂?雖然這是最大的可能性,但許多人相信還有別的原因。這個原因就像幽靈似的隱藏在女生宿舍樓的某個角落,讓這些女孩子們膽戰心驚。

下午,老師們終於離開了,春雨就像剛被釋放的犯人似的,趴到窗前大口呼吸,彷彿已失去自由很久了。

許文雅此刻在醫院裡做什麼呢?是在不停地說著「猴子」,還是沿著房間牆壁繞圈?春雨再也不想回憶起那段經歷,但誰又遺忘得了呢?

是的,春雨能夠理解許文雅,知道她是為什麼而發瘋的。但惟一的謎團是———許文雅手機上最後那條短信:「」,它究竟扮演了什麼角色?

而那條短信的發件人,則是一個春雨熟悉的號碼———741111春雨立刻就驚呆了,她趕緊查了查這部手機上的其他短信,卻沒有一條能夠保存下來,只剩下這最後一條了。

現在這隻手機就在許文雅的櫃子裡,連同她留在寢室裡所有的東西,都要等待學校和她家長的處理。

春雨擔心的事情,終於成為了事實。在清幽出事的那晚,春雨也在清幽的手機上,親眼看到了同樣內容的短信。而昨天葉蕭警官也告訴她,在素蘭上吊前留下的手機裡,也有這樣一條「」的短信。

=遊戲結束對,正如清幽死了是「」,現在許文雅瘋了也是「」,接下來還會有誰「」呢?

顯然,這些神秘短信都是出自同一個號碼,而在半夜帶著春雨進入「地獄」漫遊的,也是這個號碼「741111」。如此推理下去,清幽和素蘭的死,還有許文雅的發瘋,都應該與這個號碼存在重要的關係。

而春雨每夜都會被這個號碼帶入「地獄」,進行著一種類似於短信的漫遊———想到這裡,她禁不住渾身發抖,回頭看看自己的寢室,總共四個女生,已經死了一個,現在又瘋了一個,某種可怕的氣息真的像瘟疫一樣,瀰漫於這裡的每一個角落。

她猛然瞥見自己床頭的一本書,就是她從圖書館借來的《人類早期文明的地獄傳說》。

這兩天來的可怕經歷,使她沒有絲毫的心情看這本書,現在她又隨手翻了幾頁,實在是一點都看不下去了。春雨想到了她的承諾,還有一個人等著看這本書呢,既然自己沒法看,那就快點給人家看吧。

春雨當然不會忘記那個人———到美術系找高玄。

於是,她盡量讓自己忘掉上午的不快,捧著那本書跑出了寢室。

這所大學總共有上萬名學生,幾十個系,整個校園大得像個迷宮。

至於美術系,春雨還從來沒有去過。她在路上問了好幾個人,花了半個多小時,才找到了位於學校另外一頭的美術系。

美術系大樓看上去非常氣派,建築材料和設計都是後現代風格的,門前擺著許多現代雕塑,進出的都是些頗具藝術家氣質的俊男靚女。如此相形之下,春雨她們系實在是太寒酸了。

這時春雨有些後悔了,自己真應該穿一件最好的衣服出來,也能配得上這裡的檔次。她低著頭走進大樓,迎面正好是一個畫展的廣告。原來這裡正在舉辦一個學生畫展,免費向大學生開放。

這棟大樓設計得過於前衛了,以至春雨找不到其他的路,似乎只有通過畫展的大廳,才能走到裡面去。

春雨小時候挺喜歡畫畫的,中學時候受到漫畫的影響,特別喜歡畫卡通女孩。讀了大學以後,忽然覺得自己實在太幼稚,就再也沒碰過動漫了。至於美術系裡所謂的「高雅藝術」,她只有敬而遠之的份了。

春雨緩緩走進大廳,兩邊牆上掛了許多畫,分別有柔和的燈光打在上面,下面還有文字簡介。看起來這個畫展還是挺正規的。

只是她實在看不懂那些畫,大部分畫的內容過於抽像了,純粹是無意義的色彩堆積,似乎只有看不懂才是藝術的同義詞。

今天的畫展特別冷清,可能前幾天大家都已經來過了,大廳裡總共也沒幾個人,春雨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腳步聲。她沒心思看下去了,一直走到大廳的最後,視線裡忽然掠過了什麼東西。於是,春雨緩緩把頭轉向了一邊,看到牆上掛著的那幅畫———這是幅大約一米見方的油畫,畫面上部畫著黑色的雲朵,雲下是暗色的山巒,山峰如刀削般聳峙著,山坡上似乎還覆蓋著濃密的黑色森林,一副歐洲中世紀寒冷森林的景象。畫面中部是十幾棵乾枯的大樹,沒有一片葉子的枝椏,奇形怪狀地扭曲著伸向天空,每棵樹上都吊著好幾個人,全都是歐洲人的體形和外貌,大部分人幾乎都沒有穿衣服,體現了歐洲人體美術的傳統。在樹下燃燒著熊熊烈火,每個吊在樹上的人,都痛苦無比地忍受著火焰燒烤,有的人腳已經被燒掉了,還有的人身體被燒成了枯骨。

就在這幅畫的右下角,春雨看到一個西洋女子被吊在樹上,雙手反綁,金髮披散,烈火正燒著她的腳底板———就是這幅畫!

春雨立刻掏出了自己的手機,打開了昨天半夜裡收到的那幅彩信圖片。然後,她再仔細對照了一下牆壁上的畫。沒錯,彩信裡的那幅畫,就是眼前這幅畫的右下角局部,一模一樣,應該是用相機拍出來的。

昨晚收到的這幅彩信,是作為她通過地下迷宮的「獎勵」,為什麼要選取這幅畫的局部呢?

這個意外的發現,讓她的心跳驟然加快了。

春雨又仔細地看了看牆上的畫,無論顏色還是輪廓,都呈現出一種陰森的氣息。在幽暗的油畫光線下,每個人物都在遭受痛苦,給觀眾以強烈的視覺衝擊力,至少春雨在瞬間就被震驚了。

整個畫展大廳更加寂靜了,周圍似乎也沒有其他人,春雨悄悄地吁出了一口氣,然後小心地走到畫幅的跟前。

在畫框的下面還有一段文字簡介———《地獄的第3層》(意)馬佐裡尼臨摹:高玄瞬間,春雨倒吸了一口冷氣,這幅畫的名字居然叫《地獄的第3層》,而昨夜她剛在短信裡通過了「地獄的第3層」。怪不得要把這幅畫的局部,作為給她的「獎勵」了。「(意)馬佐裡尼」應該就是作者了,不過春雨從沒聽說過這個畫家。

但更讓她感到意外的,是後面打出的「臨摹:高玄」幾個字。她今天來美術系找的那個人,不就是叫高玄嗎?

難道眼前這幅油畫,真是在圖書館裡認識的那個男子臨摹的嗎?說不清是驚訝還是興奮,春雨摀住了自己的嘴巴,生怕發出聲音來打破了這裡靜謐的氣氛。

但春雨還是忍不住,伸出手摸了摸這幅油畫。

當手指碰到畫面的一剎那,只感到某種觸電般的感覺,通過手指流遍了全身。

與所有的油畫一樣,畫的表面是凹凸不平的,那是厚薄不同的顏料留下來的,就像是在觸摸一個老人的皮膚,充滿了歲月的褶皺。

正當春雨著魔般地撫摸著這幅畫時,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。「小姐,對不起,畫是不能用手摸的。」

這是個年輕男人的聲音,語氣還算比較平和。

春雨立刻把手縮了回來,滿臉羞愧地低下了頭。是的,她剛才忘記了畫展的規矩,就是「只能用眼,不能用手」。

對方走到了她的身前,停頓了一下說:「不好意思,如果我沒記錯的話,我是不是認識你?」

春雨不明白他的話是什麼意思,只能緩緩抬起頭來,終於看清了他那雙重瞳般的眼睛。

居然是他———圖書館裡遇到的那個男子,他長著漂亮的雙手和臉龐,還有一對深邃明亮的誘人之眼。

他的名字叫高玄。

高玄也看清了春雨的臉,立刻微笑了起來:「原來是你啊?怎麼有興趣來看我們的畫展?」「實在對不起,我不是故意要用手的……」不知為什麼,春雨一下子變得非常緊張,她指了指身後的油畫說,「我只是有些情不自禁,忘記了不能用手觸摸的規矩。」「算了吧,反正是臨摹的仿品,值不了幾個錢。不過,如果是價值連城的真品的話,那你可就有大麻煩了。」

春雨臉又紅了。她拿出手裡的書說:「我是來把這本書交給你看的。」「原來是這本書啊,我都快把它給忘了。」他從春雨手中接過了這本《人類早期文明的地獄傳說》,「你真厲害,這麼快就看完了啊?這可不是適合女孩子看的書。」

聽了他最後兩句話,春雨的臉更加紅了:「其實,我沒有看懂這本書,我想還是你更需要它吧。」

高玄又微微一笑,嘴邊的酒窩露了出來。春雨的心跳得更厲害了。

忽然,春雨想到了什麼,指著那幅畫說:「它真是你畫的嗎?」「這幅畫是我在歐洲的美術館裡臨摹的。原畫作者是意大利畫家馬佐裡尼。」原來他還去過歐洲畫畫,春雨在心裡暗暗讚歎他可真厲害,但語氣裡卻沒顯露出來:「為什麼要叫《地獄的第3層》呢?這個名字怪嚇人的。」「這裡面有特殊的原因。說來話長,下次我慢慢說給你聽吧。」

還有下次?春雨微微點了點頭,一定還會有下次的。

這時,高玄盯著她的眼睛說:「其實,我已經在後面觀察你很久了。

我看到你靜靜地站在這幅畫前,你身上黑色的外套感覺很冷峻,正好與這幅畫的色彩互相映襯。你可能沒有注意到,燈光正好照到你的側面,在這個角度產生了很特殊的光影效果,就像有一層油畫裡的聖光,籠罩著你身體的輪廓。而你凝視著畫面的目光,像極了文藝復興時期油畫中的那些女子,古典而沉靜地面對著畫家。所有大師級的作品,都是因為模特那令人著迷的眼神,才會被創造出來的。」

聽著高玄滔滔不絕地說了那麼多話,春雨越發感到難為情了,平時她向來是直面他人評價的。但面對眼前的這個男人,春雨卻變得與過去判若兩人,緊張地回答:「對不起,我已經把書給你了,我能走了嗎?」「當然———」高玄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說,「也許是我話說得太多了吧,真不好意思。也許是我對油畫過於投入了,每當我看到一個女孩子,就會聯想到她們坐在畫架前的樣子,而你剛才看畫的樣子,簡直又是一幅油畫傑作。」

「謝謝你。還從沒人這麼誇獎過我呢。」

春雨也微微笑了笑,轉身便向大廳外面走去。

高玄跟在她後面問:「對不起,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。」「我叫春雨。」

說話時她並沒有回頭,繼續向前走去。「是春天的綿綿細雨嗎?」

高玄的話讓春雨心裡微微一顫,把女孩子的名字說得如此富有詩意,想不動心都不行。但她還是繼續低著頭,一路小跑著出了美術系的大樓。這時候,有兩個漂亮的小女生走進大樓,正好遇到了高玄,她們立刻興奮地叫了起來:「高老師好!」

但高玄只是微笑著點了點頭,兩個小女生嬌滴滴地看著他,而他的表情又恢復了嚴肅,讓她們自討沒趣地走開了。這一幕全讓春雨看在了眼裡,她原本還以為高玄是個研究生,卻沒想到是美術系的老師,說不定還是個學院派畫家吧。

春雨又想到了與清幽一起去鬼樓的那天,許文雅和南小琴說去美術系看帥哥了,她們所說的那位帥哥「高老師」,應該就是眼前的高玄了。

怪不得,他還挺有女人緣的。

現在是什麼時候了,怎麼還在胡思亂想啊?春雨暗暗嘲笑了自己一把。趁著天色還沒暗下來,她小跑著離開了美術系。

晚上。

春雨一個人坐在寢室裡,呆呆地看著左右的床鋪,隨著清幽與許文雅的離去,兩邊的下鋪都空了。春雨忽然想到了南小琴,此刻她到哪裡去了呢?這時寢室門被推開了,一個瘦高的女生出現在了面前。「南小琴?」

剛剛想到她,她就出現了,春雨感到非常意外。但今天發生了這麼多事,她不知道再說些什麼才好。南小琴面色凝重地走進來,看著本該屬於許文雅的床鋪說:「我已經知道許文雅出事了。」

「對不起,我……」「你不要解釋了,這件事誰也解釋不了,或許就像鬼樓一樣,永遠都將是個謎。」南小琴看著春雨的眼睛,目光總算柔和了下來,「春雨,搬出這個寢室吧,我能感覺到這房間不乾淨,一定隱藏著某個鬼魂。」

大學裡的女生總是流傳著各種鬼故事,南小琴對此也一直深信不疑。但經歷過荒村的春雨卻搖了搖頭:「不,我不能離開這裡,為了清幽和許文雅,我一定要查出那個秘密。」「什麼秘密?」「地獄的第19層是什麼?」

南小琴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住了,她也想起了那天半夜裡,清幽在寢室裡轉圈之後說出的話。她又看了看清幽的下鋪說:「你的意思是———這個問題與清幽的死有關?」「對。這些天我一直都在思考,地獄的第19層究竟是什麼?」「平時我們常說十八層地獄,還從來沒聽說過有第十九層地獄啊。

如果你一定要得到答案,除非自己到地獄裡走一次。」「清幽不是已經去那個地方了嗎?」「別胡說了。」南小琴打斷了她的話,然後爬到了自己的上鋪說,「我是回來收拾一些東西的。最近我準備請假幾天,住回到自己家裡去,反正我家離學校很近。如果我繼續住在這裡的話,遲早會和許文雅一樣變成精神病的。」

南小琴很快就從上鋪下來了,帶下了一個大包。她走到寢室門口說:「請不要打我手機,我看到你們的號碼都怕了。」

春雨還想對她說什麼,但南小琴頭也不回就走了,只剩下一股冷風吹進來。「她們都走了……」

獨自一人坐在寢室裡,春雨抱著頭輕輕抽泣,就像個被所有人拋棄的孤兒。此刻,她多想有個人能陪她說說話啊,寂寞是漫漫長夜中最大的敵人。忽然,她想到了高玄的眼睛。

不,春雨猛地搖搖頭,她要忘掉那雙眼睛,快點睡覺吧,不要再胡思亂想了。

在給手機充了值之後,春雨就匆匆熄燈睡下了。也許是今天實在太累了,不一會兒就睡著了。

不知過了多久,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響起,將她從睡夢中吵醒了。

緩緩睜開模糊的雙眼,天花板漆黑一團,春雨只感到一陣頭暈,拿起手機一看,果然還是那個號碼———741111現在是子夜十二點。看著這個神秘的號碼,春雨有些絕望地歎了口氣,難道它真的是噩夢,糾纏上了自己嗎?

於是,她的拇指靜止住了,究竟看不看這條短信?還是立刻就把它給刪除了?猶豫了好一會兒之後,春雨的拇指代替她做出了回答,打開了這條短信———「你已進入地獄的第4層,順利通過荒村進士第,將選擇1:德古拉城堡;2:蘭若寺;3:牙買加旅店;4:幽靈客棧。」

看著這條短信,春雨實在沒有想到,曾經令人心驚膽戰的荒村進士第,就這麼順利地通過了?

然而,接下來她要面對的這四個地方,可能要比荒村更為可怕。但她已經無路可退了,躊躇再三之後,選擇了「3:牙買加旅店」。

就和前幾天一樣,春雨很快就收到了短信回復,帶著她進入了十九世紀初的英格蘭南部,一片荒涼海岸附近的旅店。這裡佈滿了陰森的荒山,令人恐懼的沼澤,古老的大石遺跡,還有殺人如麻的海盜。

在短信來回地指引下,春雨代替了小說的女主人公———瑪麗。耶倫,這個二十三歲的英格蘭女孩,孤身一人來到牙買加旅店投靠姨媽。而現在春雨彷彿穿越了時空隧道,獨自走過恐怖的荒原,在子夜十二點鐘,敲響了牙買加旅店的大門。———牙買加旅店在地獄裡開張了。

今夜,春雨住進了牙買加旅店……

半個小時以後,當春雨的拇指又酸又疼時,她終於收到了最後一條短信———「你已通過地獄的第4層,進入了地獄的第5層。」




地獄的第5層


天還沒有亮。

葉蕭看著窗外一座座高樓,在黎明前的黑夜中閃爍著零星燈光,宛如中世紀的森林不時發出鬼火。

已經整整一夜沒睡了,別的男人在這種時候通常會抽上一支煙,但葉蕭卻泡了一杯極濃的茶,苦澀的茶水通過舌頭與喉嚨,支撐著他疲倦到極限的神經。

桌子上放著一部銀色的手機,這種小巧玲瓏的樣式雖然廉價,但很受女孩子的喜歡。

這部手機的主人叫素蘭,曾是人見人愛的女大學生,但在前天凌晨,卻在自己的寢室裡上吊自殺了。誰都說不清她為什麼要尋死,但既然已經確定是自殺,那也就沒有警方的事了。但是,葉蕭警官在自殺現場,發現了死者留下的手機,正因為這部手機上的一條短信,將他帶入了最不可思議的懸疑地帶。

現在,葉蕭再度拿起這部手機,用拇指按了幾下鍵盤,打開了最後一條短信———他已經盯著這個詞組很久了。小時候他也喜歡玩電子遊戲機,每當遊戲失敗以後,屏幕上就會出現「」的大寫英文,表示遊戲已經結束了,必須重新開始。

眼前的這條「」的短信,收到時間正好是凌晨兩點,而這部手機的主人,很可能是在這個時間段上吊自殺的。

在死亡的時候收到這樣一條短信,是否意味著來自地獄的喪鐘呢?

葉蕭瞬間推出了一個公式———死亡==遊戲結束難道手機主人素蘭的自殺,實際上是一場遊戲的結束?

葉蕭想到了小時候打遊戲時,自己的化身勇敢地穿越關卡,被遊戲裡的敵人亂槍打死,屏幕上就會立刻出現「」。

可遊戲畢竟是虛擬的,無論在電腦裡還是手機上,都不存在真正的死亡。如果有一種神秘遊戲,真的能使玩家喪命的話,那將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啊。

依靠警官才有的敏銳嗅覺,葉蕭察覺到素蘭的死,絕不僅僅是件簡單的自殺。

而且,那天葉蕭在自殺現場還看到了春雨,這個半年前給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女生,居然就住在死者的隔壁寢室,而且還是第一個發現死者的人。除了感歎世界實在太小以外,葉蕭的心裡不能不懷疑,春雨這個有著特殊經歷的女生,是否還會繼續遇到類似的神秘事件呢?

所以,葉蕭才會用了整整一夜的時間,來思考其中的蹊蹺,特別是素蘭留下來的手機。

他已經仔細地查看了一遍這部手機上所有的短信記錄。但除了最後一條短信以外,其餘的都已經不復存在了。

而這條短信的發件人,是一個很奇怪的號碼———741111這個號碼的前面五位數似乎沒什麼意義,但後面六位數卻給人奇怪的感覺,最後連續四個「1」不知象徵了什麼?

它真的和素蘭的死有關嗎?

這時葉蕭看了看窗外,天色似乎已經有些亮了。於是,他在素蘭的手機屏幕上,編輯了這樣一條短信———「你錯了,我沒有」

不知道是否能管用,或許會震住對方?雖然葉蕭的心裡也沒底,但他還是把這條短信,用素蘭的手機回復給了「741111」。

看著短信已經發出的提示,葉蕭忽然感到心跳加快了,他立刻就意識到自己做錯了,但短信已隨電波發送到對方,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。

幾秒鐘以後,短信鈴聲響了起來。

他緩緩拿起素蘭的手機,發現還是那個神秘號碼發來的。是的,該來的還是要來,誰都無法躲過。終於,葉蕭深深吸了一口氣,打開了這條致命的短信———「你知道地獄的第19層是什麼?」

沉默,足足持續了一分鐘……

第一眼看到這條短信,葉蕭的腦子裡就一片空白了,他還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問題:「地獄的第19層?」

葉蕭緊張地搖了搖頭,對於這種高深的問題,或許只有一流的哲學家才能回答。作為一個成功的警官,他已經很久都沒這麼緊張過了,而此刻他面對的居然是條短信。

也許是熬了一整夜的緣故,葉蕭的腦子已經有些亂了,他隨手按了幾下鍵,編輯了一條回復的短信:「你能告訴我答案嗎?」

然後,葉蕭將這條短信回復了出去。

這是今夜他犯的第二個錯誤。

還沒等他回過神來,短信鈴聲便又響了起來。

事情到了這一步,葉蕭已經沒有辦法迴避了,他顫抖著打開了這條短信———「歡迎你來到地獄」

清晨六點。

在昏暗的女生寢室裡,春雨好不容易才睡著了幾個小時,突然被一陣短信鈴聲吵醒了。

春雨心裡暗暗咒罵了一聲,她沒有去看手機,依然躺在被窩裡不動。片刻之後,短信鈴聲又響起來了,她只能伸出手看了看手機,卻沒想到是南小琴發來的短信:「春雨,我收到了素蘭的短信。」

春雨立刻清醒了過來,素蘭不是已經上吊自殺了嗎?

雖然,南小琴和素蘭不是一個寢室的,但她們高中的時候就是同學,後來又考上了同一所大學的同一個專業,從來都是最要好的朋友。

難道素蘭變成了鬼魂還在纏著南小琴?

現在春雨已睡意全消了,立刻回復給了南小琴:「這不可能,那條短信裡是怎麼寫的?」

很快南小琴就回復了:「你知道地獄的第19層是什麼?」

看著屏幕上「地獄」兩個字,春雨的心跳又加快了,瞬間聯想到了那天半夜,收到已經死去的清幽發來的短信,同樣也是這個致命的問題。春雨趕快發出了短信:「不要,千萬不要回復她。」

南小琴:「來不及了,我已經回復她了,她又回給了我短信:『歡迎你來到地獄』。」

春雨不知道該如何回復了,現在南小琴遇到的狀況,就和春雨進入「地獄」的過程一樣。

南小琴緊接著又發了一條短信:「我已經進入地獄的第1層了。」

春雨:「不要進去!」

南小琴:「素蘭帶著我到幽靈客棧了。」

春雨感到後背冒出了冷汗,她不能讓南小琴再繼續下去了,便趕快回復:「你現在在哪裡?我來找你。」

在這條短信回復之後,春雨坐在寢室裡等了半個小時,但手機依然沒有任何動靜。不知道南小琴那邊怎麼了?

春雨又給她發了好幾個短信,始終都沒有收到回復。春雨乾脆給她打了一個電話,但卻無法接通南小琴的手機,好像她已經藏到了地底似的。清晨的光線漸漸照亮了寢室,春雨的臉龐沐浴在晨曦中,皮膚呈現出牛奶般的色澤,她怔怔地問自己———「難道死人在地獄裡也能發短信?」

已經到下午了,還是無法與南小琴聯繫上。春雨焦急地在寢室裡來回踱步。不知為什麼,她忽然想起了十幾歲的時候,小心翼翼地守候在媽媽的門口,偷聽著裡面發出的可怕聲音。春雨一下子摀住了耳朵,那種聲音竟然又出現了,像撕裂的金屬那樣尖利,深深地刺進了耳道。

她感覺鮮血彷彿流了出來,濺滿了雪白的床單,十三歲的自己凝視著那個人,還有黑夜裡閃光的刀刃。不———她不能再回憶下去了,每想到這一瞬間就會頭疼欲裂,尖利的聲音彷彿會撕碎耳膜。

噩夢永遠都不會自己走開,除非你能夠消滅它。

春雨現在的噩夢,源於清幽的神秘死亡。而清幽的死除了與那條短信有關外,那棟傳說鬧鬼的教學樓一定也脫不了干係。

鬼樓中一定還藏著什麼秘密,或許能解釋清幽的死?

春雨已經決定了,她披上一件外套,立刻跑出了寢室。

十分鐘後,她悄悄來到鬼樓外邊的圍牆,往左邊走就可以繞進去了。然而,春雨的心跳又驟然加快,圍牆裡面似乎飄出了某種氣息,湧進了她的鼻孔裡,使她在原地停住不動。

是的,她感到了身邊存在著一股深深的恐懼。這種恐懼只有在面對荒村時才有過。

正當她原地徘徊時,眼角忽然掠過一個人影,正急匆匆向她走過來。———竟然是高玄。

這是春雨做夢都想不到的,她只能尷尬地點了點頭。高玄也顯得非常意外,他快步走到春雨跟前說:「世界真小,我又碰到你了。」

春雨看了看四周,因為傳說鬧鬼,所以這裡是校園最偏僻的地方,幾乎見不到其他人影。「你怎麼會到這裡?」「我差不多每天都要從這裡經過,因為這裡是我們美術系到停車場的捷徑,如果走大路的話要繞很長時間。」「那你現在是要出校了?」「不,我剛從市區蘇州河邊的一家畫廊回來。」高玄回頭看了一眼圍牆,輕聲地說,「那你來這裡幹什麼呢?圍牆裡面可就是鬼樓了。」

春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,有些猶豫地低下了頭。「你該不是想去鬼樓吧?」高玄靠近了她,用一種特別低沉的聲音說,「許多好奇的女生都想進去看看,你也屬於其中之一吧?」「不僅僅是因為我好奇。我最要好的朋友,就死在這棟樓裡面。」

高玄的臉色立刻就變了,他皺起了眉頭說:「我聽說上個星期,有個大四女生在鬼樓裡自殺了。她是你的同學?」「不但是同學,而且是最親密的室友。更重要的是,第一個發現她死去的人———就是我。」「你?」他倒吸了一口冷氣,搖著頭說,「真沒有想到,你經歷了這麼可怕的事情。怪不得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,我就發現在你的眼睛裡,隱藏著很深的警戒和恐懼。」

聽到這句話,春雨趕緊把目光避開了他。

但高玄繼續追問道:「我猜你現在來這裡,是想要進去再看看清楚,找出室友選擇在鬼樓自殺的原因,是嗎?」「對不起。我知道學校是不准學生擅自闖入鬼樓的。」她知道高玄是個老師,一定不會允許她進去的。

但是,高玄的回答卻讓她倍感意外:「你真想進去嗎?一個女孩子進鬼樓可是需要很大勇氣的,如果你願意的話,我可以陪著你進去。」

春雨一開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:「你說什麼?你願意陪我進去?」「只要你願意。」「可你是老師啊。」「但任何人都有好奇心,就連老師也不例外。」說到這裡,高玄又笑了起來,「何況,保護學生也是老師的職責啊。」

一邊說著,高玄已經往裡面走了,原來他也知道進鬼樓的小道。春雨急忙跟在他後面,小心翼翼地一起踏入了鬼樓的小院。

那棟陰森的樓房依然矗立著,在寒冬的天空下呈現著肅殺之氣。春雨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,但高玄回頭輕聲地說:「不要害怕,跟我來。」

她又看了二樓的窗戶一眼,想像中那個人影沒有再出現,所有的窗戶都看不出什麼。她這才平靜了一下心跳說:「你一定來過這裡吧?」

高玄並不回答,只是嘴角翹了翹。他發現底樓的大門被關死了,這一定是清幽出事以後,被學校重新鎖上的。

但他立刻轉到了鬼樓的右側,原來這裡有扇偏門,雖然裡面有插銷關著,但門上的玻璃沒有了。高玄把手伸進了門裡,拉開了插銷,便和春雨一起走了進去。

看著高玄這副駕輕就熟的樣子,春雨不禁輕聲地說:「你怎麼對這裡這麼熟啊?」「因為———」高玄走進了昏暗的通道,他停頓了片刻之後說,「我在這棟樓裡上過課。」「什麼?你在鬼樓裡上過課?」

春雨呼吸著這裡難聞的氣味,彷彿又回到了那天半夜裡。

高玄回過頭來,臉龐被覆蓋在陰影中:「那是七八年前的事了,我還在讀大學一二年級,我們美術系經常到這棟樓裡來寫生。」「那時候沒有鬧鬼的傳說嗎?」「世界上根本就沒有鬼。」高玄冷冷地回答,然後踏上了樓梯,「這不過是一棟普通的教學樓而已,就是破舊了一些。至於傳說這裡鬧鬼,則是在我大二那年以後的事了。」「為什麼?難道那年發生了什麼事?」

高玄似乎變得沉悶了許多,上到二樓走廊後才回答:「等會兒我會告訴你的。」

又是二樓的走廊,雖然春雨感到一陣胸悶,但無論如何都不敢大口呼吸。她緊跟在高玄的身後,雖然高玄做出了拉手的姿勢,但她始終小心地縮著雙手,不敢被他拉到。

春雨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個房間。

或許房裡真的有幽靈?

她小心翼翼地走到門口,給高玄做了一個手勢。而高玄的眼神則非常奇怪,他猶豫了好半天,才輕輕地推開了房門。高玄率先走了進去,但他怔怔地看了半天,都沒有任何表示。而春雨已經等不及了,也跟在後面擠了進去。

還是這間小教室,除了一些課桌椅外,沒有其他什麼東西。春雨用眼角掃視了一圈,竭力想要捕獲什麼線索,但只看到一地的灰塵。

她緩緩走到窗前,正好可以看到鬼樓前面的空地,那張數碼照片所拍下的人影,同樣也是站在這個位置———難道那真是幻覺?

春雨回過頭去,看到高玄的眼睛裡掠過一絲什麼東西,她冷冷地說:「我的室友,就是死在這個房間裡。」「聽說是自殺?」「她咬斷了自己的舌頭。」「嚼舌?」高玄也失去了平靜的語氣,「天底下怎麼會有這種死法?」

春雨終於深呼吸了一口,她覺得自己面對高玄已經不再心慌了:「奇怪的事情才剛剛發生,就在她死後不久,我居然收到了她發給我的短信。」「死人也能發短信?」「是的,她在短信裡問了我一個問題———『你知道地獄的第19層是什麼?』」聽完春雨的這句話,高玄的面色在瞬間就變了,他呆呆地坐到了佈滿灰塵的課桌上,沉默了片刻後回答:「然後,你回復了這條短信。幾秒鐘後,對方的第二條短信便接踵而來,對你說———歡迎你來到地獄。」

這回輪到春雨驚呆了,嘴唇顫抖著:「你怎麼知道的?」「因為我也收到過這樣的短信。」

高玄的回答是她做夢都想不到的,世界上竟然有這麼巧的事情?她搖了搖頭說:「不可能,難道你也進入了地獄?」「沒錯,我確實進入了地獄,昨天半夜剛剛通過地獄的第10層。」

高玄的額頭冒出了汗,兩個人在鬼樓裡討論這種話題,確實能讓人汗毛倒豎。他拿出手絹擦了擦說,「那麼你呢?你到第幾層了?」「我到了地獄的第5層。」「等一等———」高玄打斷了春雨的話,他又低下頭想了想,「照這麼說,進入地獄遊戲的人不止我一個?」「你說是地獄遊戲?」春雨搖了搖頭說,「不,已經有兩個人因此而死了,還有一個人變成了精神病,你還能說這是遊戲?」「真有這種事?」

春雨盯著他那重瞳般的眼睛:「你是怎麼收到那個問題的?」「十幾天前,我很偶然地收到了一條短信,發件人是個很奇怪的號碼,我還能背得出來:741111。」「果然又是這個號碼。」「那條短信只提了一個問題———『你知道地獄的第19層是什麼?』」

高玄總算喘了一口氣說,「當時我很奇怪,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,就隨手回復了一個,沒想到竟收到了『歡迎你來到地獄』的短信,就這樣我被拖進了地獄遊戲。」

春雨忽然低下了頭,她知道高玄是與她同病相憐了。

高玄輕聲地說:「我們不要再呆在鬼樓了,快點下去吧。」

他們離開了這房間,然後虛掩上房門,匆匆地跑出了鬼樓。回到樓下的空地,春雨又回頭望了一眼剛才自己站過的窗戶,如果恰好有人在下面拍張照片,一定也會把她給拍進去的,到時候人們會不會把她當成是幽靈呢?「快走吧。」高玄催促了一聲。

很快,他們回到了圍牆的外邊,春雨這才長出了一口氣說:「你是個和別人不一樣的老師。」「別人都這麼說。」高玄自我嘲諷似的苦笑了一聲,「也許我不是一個稱職的老師,但我是一個稱職的畫家。」

後半句話又帶著幾分驕傲,春雨也忍不住笑了一下。她把自己的手機號碼留給了他隨後飛快地轉身跑回去了。

回到寢室後,春雨繼續給南小琴打電話,但沒有一個能夠打通。

她也不想去問其他同學,因為現在幾乎已經沒有人理她了。所有的女生都把她當作掃帚星,因為最近發生的兩次自殺事件,都是春雨第一個發現的,如此巧合只能說明春雨的晦氣太重,誰碰到她誰就會倒大霉。至於那些男生,也不太敢和她說話了,她覺得自己就像個孤魂野鬼似的,飄蕩在這棟女生宿舍樓裡。

快到子夜十二點鐘的時候,她終於撐不下去了,便匆匆熄燈睡下。

然而,還沒等春雨閉上眼睛,短信鈴聲就響了起來。

和前幾天一樣,依然是「741111」號碼發來的短信———「你已進入地獄的第5層,住在牙買加旅店中,將選擇1:海岸荒原;2:海盜巢穴;3:多茨瑪麗湖;4:地獄咖啡館。」

就像著了魔似的,春雨不由自主地選擇了「多茨瑪麗湖」,隨後便被拖入了一個陰魂不散的世界。

多茨瑪麗湖位於牙買加旅店以南兩英里,是博德明沼地最大的湖泊。傳說古英格蘭最著名的亞瑟王身負重傷後就躺在湖邊,命貝德維爾將神劍扔入湖中。又傳說十七世紀有個治安官,他將靈魂出賣給了魔鬼,要用一個貝殼吸乾湖水,結果被地獄獵犬追蹤而亡,從此便在多茨瑪麗湖附近陰魂不散。

半個鐘頭過去了,春雨的後背已全都是冷汗了,總算熬過了多茨瑪麗湖。她退到了一開始那個短信,這才注意到了最後一個選項———「地獄咖啡館」

春雨已經按捺不住了,反正都闖過這麼多關了,再多去一個「鬼地方」也無妨。於是,她又選擇了地獄咖啡館。隨後她收到了這樣一條短信———「你已進入地獄咖啡館,將與其他地獄漫遊者聊天,請選擇對像1:化身博士;2:弗蘭肯斯坦;3:畫皮;4:惡魔傑克;5:山村貞子;6:馬佐裡尼。」

原來這裡還有手機聊天室?這令春雨感到非常意外,難道真像高玄所說的那樣,這是一個地獄遊戲?

而且,這些「地獄漫遊者」們的暱稱又是如此奇怪,像「化身博士」、「弗蘭肯斯坦」都是著名哥特式小說裡的人物,而只要你看過《午夜凶鈴》就一定會記住「山村貞子」,至於「馬佐裡尼」———那不是在美術系看到的那幅油畫的作者嗎?

來不及多想,第二條短信又到了,依然是「地獄漫遊者」們的暱稱和編號,只要發送他們的編號,就可以和他們聊天了嗎?真不知道這些人是否存在,如果真的存在的話,是否也是像春雨她們這樣的「人」

呢?春雨忽然想到,自己在地獄裡的暱稱是「小枝」,那麼恐怕自己也在這「地獄咖啡館」裡,等待他人的聊天吧?

想到這裡她更加猶豫了,拇指顫抖了幾下,還是退出了這條短信。

隨後,她收到了今夜最後一條短信———「你已通過地獄的第5層,進入了地獄的第6層。」


找對時間抽身,比跟著一起爛來的有格調.

司徒雪璟
 
文章: 104
註冊時間: 2005-09-22 5:38 am

文章司徒雪璟 » 2005-10-26 6:17 am

地獄的第6層


這天是星期三。

早上剛起來,春雨就去校園裡的書報亭買了份報紙。雖然這幾天被恐怖的事情纏上了,但生活畢竟還要繼續,特別是畢業論文的準備工作不能被耽誤。如果拖到寒假以後恐怕就太緊張了。所以,她準備找一家做短信業務的公司實習,正好為自己的論文做社會實踐,學校也不會反對的。春雨打開了報紙的招聘版,翻了好半天才找到了一家信息服務公司,專門招聘短信編輯若干名。看來這種公司就是專門提供短信服務的,那些具有騷擾性的服務短信,大概也是這種公司發出的吧。

她決定明天上午去應聘。

上午十點多鐘,春雨突然收到了一條短信,發件人是個完全陌生的號碼,而這條短信的內容,卻讓她心跳加快了———「春雨,我是高玄,今天中午你有空嗎?我有些事想和你談談,中午十二點,我在『傾城之戀』等你。」

春雨並沒有回復這條短信。她知道「傾城之戀」。那是學校後門對面的一家餐廳,因為消費比較高,平時學生們很少去那裡。

她想高玄可真會選地方,傾城之戀———張愛玲著名小說的名字啊。

過了好一會兒,春雨才讓自己的心靜了下來。她在寢室裡來回走了幾圈兒,然後打開自己的衣櫃,挑選了一件最喜歡的毛外套。接著她出去洗了一把臉,又化上了一點淡妝,在鏡子裡也算是個小美眉了。雖然不算是什麼大家閨秀金枝玉葉,但起碼是青春逼人。

十二點快到了,春雨終於忐忑不安地出了門。「傾城之戀」與學校大門只隔著一條馬路,春雨緩緩走進玻璃門,立刻就看到了高玄,他在靠窗的座位上招了招手。

春雨走到座位旁邊,卻沒有立刻坐下去。

高玄看了看表說:「我還從沒見過像你這麼準時的女生。」

春雨軟軟地頂了他一句:「這麼說,你經常請女生出來吃飯吧?」

高玄有些尷尬地笑了笑:「為什麼不坐下?」「對不起。」春雨看了看窗外說,「我不想坐在靠窗的位子,因為這裡很容易被同學們看見。」

原來這扇窗戶正對著馬路對過的學校大門,學生們出門一眼就會看到這裡。高玄搖著頭笑了一下,便移到了一個最裡面的座位上。

春雨這才在他的對面坐下,輕聲地說:「我不願無緣無故地被人請吃飯。請告訴我有什麼事?」「午飯還沒吃吧?先吃點東西再說。」

高玄隨手點了幾個小菜,很快就送上了桌子。春雨可沒有心思在這裡享用,她只是禮節性地動了幾下筷子。高玄倒顯得很不好意思,只能又要了幾份點心,才讓春雨真正吃完了午飯。

春雨忽然想起了一個問題:「昨天下午在鬼樓,你說會把傳說鬧鬼的原因告訴我的。」「對不起。」高玄的表情有些尷尬,他猶豫了一會兒說,「昨天可能太緊張了,到後來我就忘了。現在讓我告訴你吧,為什麼大家要叫它鬼樓?因為在八年前的一個夜晚,有個漂亮的大二女生,跑到那裡的一間教室裡上吊自殺了。從此以後,就有了那個女生死後陰魂不散,總是在那棟教學樓裡出沒的傳聞。有幾個男生為了顯示自己膽大,半夜裡跑到樓裡去抓鬼,結果不知道遇到了什麼東西,差點被嚇出了精神病。鬧鬼的傳聞越說越神了,那棟樓也有了鬼樓的雅號。學校實在沒有辦法,再加上那棟樓確實太老了,不適合再進行教學,便禁止學生進入那裡。」「這就是鬼樓的淵源?」

高玄的表情略顯煩躁:「不要相信這些事,不存在什麼鬼樓。我在那裡上過課的,那只是一棟破舊的普通教學樓而已。」

春雨沉默了片刻,忽然腦子裡掠過了那個致命的問題,便冷冷地問:「你知道地獄的第19層是什麼?」

這個問題顯然讓高玄大吃一驚。他搖了搖頭說:「我發現你總是語出驚人。其實,這幾天我一直都在思考這個問題,確實太讓人頭疼了。

我們都知道『十八層地獄』的說法,那麼第十九層地獄呢?也許是地獄中的地獄吧。」「所以,那天你也去了圖書館,去尋找那本關於地獄的書。」

高玄無奈地笑了笑:「沒錯,就是因為這個原因。是不是很巧?如果我沒有進入地獄遊戲的話,我也不會跑到圖書館去找那本書,那就更不可能認識你了。」「是地獄使我們相識?」

春雨說完自己也苦笑了一下,不知這是不是緣分?

高玄忽然靠近她:「其實,今天我請你出來,是有件事請你幫忙。」「我能幫你什麼忙?」「從我第一次見到你,就發覺你的氣質很特別,非常適合被畫到油畫裡去。這幾天我在準備一幅油畫,但苦於找不到好的對象,我的學生們都不符合我的要求,所以我只有請你來———」「做模特?」春雨立刻站了起來,臉上掩飾不住的是失望之色。她真的有些生氣了,但還是克制著低聲說:「對不起,我還有其他事。」

高玄也急忙站了起來,笑著說:「你想到哪裡去了?我只是想請你在畫架前坐上一個小時———當然是穿著衣服的。」

他最後補充的那句話,倒讓春雨有些難為情了。她理解了高玄的意思,低下頭輕聲說:「讓我想一想。」「我已經全都設計好了,就穿你身上這件毛衣,在一個幽暗的房間裡,被冬日的陽光照亮臉龐。」

隨著高玄的描述,春雨眼前已浮現出了這樣一幅畫面,她看了看餐廳窗外,果然有一層金色的冬日陽光。雖然心跳得厲害,但她還是壓抑住緊張的表情,微微點了點頭。「太謝謝你了。」

高玄趕緊付了賬,便帶著春雨走出了餐廳。十幾分鐘後,他們來到了美術系的大樓,進門的時候許多女生都向高玄打招呼,同時也向春雨投來了嫉妒的目光。

春雨只能低著頭,跟著高玄穿過大廳,來到樓上的一間工作室裡。

這是一間狹小的房間,牆上開著一面小窗戶,一束冬日陽光照射進來,在另一邊的牆上投出一個方形的光影。房間裡充滿了顏料的氣味,春雨禁不住掩了掩鼻子。還有許多畫架擺在房間裡,大多是些未完成的半成品。看起來高玄不是搞後現代藝術的,因為那些畫都是中規中矩的油畫,畫的也多是些穿著衣服的人像,或者是具有歐洲古典風格的畫。

高玄淡淡地說:「對不起,這房間太小了,不過……」「這就是藝術家的畫室?」「談不上藝術家,不過是個會畫畫的教書匠而已。」

然後,高玄關掉房間裡的幾盞燈,工作室一下子變得幽暗了下來,而那束陽光則更為醒目。他讓春雨坐到一把椅子上,從窗口進來的那一小束陽光,正好照亮了她的臉。

在幽暗的背景下,冬日裡柔和的陽光透過正方形的小窗戶,就像放映電影那樣灑在她臉上。春雨的皮膚非常光滑,陽光如水珠般在她額頭濺起,變成了一組夢幻似的鏡頭,再加上她那件毛衣,正好對應她的長髮與白膚,使整個人顯得安逸恬靜,宛如夢中下凡的聖女。

高玄擺好了畫架,準備好了鉛筆和顏料,但他許久都沒有動筆,只是一直凝視著春雨。直到春雨有些坐不住了,他才做了一個手勢,在畫布上打起了草稿。

畫幅並不大,僅有五十厘米見方,所以最多只能畫胸像。高玄很快就打出了輪廓,一個坐在斗室裡的女孩影子就躍然紙上了。在用鉛筆畫完所有部分後,他開始塗上了顏色。冬日陽光流淌在春雨臉上,很容易讓他聯想起文藝復興時期的某幅作品。而她身後幽暗的背景,則更像是倫勃朗的風格,射入斗室的陽光賦予了強烈的明暗對比,對光線的運用就成為了畫作的關鍵。

兩個鐘頭過去了。

春雨一直安靜地坐在畫架前,她不知道高玄還要畫多久,但她只能保持這種姿勢,除了喘氣和眨眼睛之外,幾乎一動不動。

高玄畫得出奇地快,差不多已經快畫好了,但室內的陽光卻已經沒有了,他向窗外看了看,天色似乎已暗了下來。不過,這已經不影響這幅畫的完成了,高玄看著春雨的眼睛,完成了最後的幾筆。

終於,他把畫筆摔到了地上,如釋重負地長出了一口氣:「太棒了,你真像是聖女啊。」

春雨小心翼翼地問:「我能起來了嗎?」「當然,已經完成了。」

春雨的腿都已經麻了,一下子站不起來,高玄趕忙扶了她一把。春雨感覺腿上有千萬隻螞蟻爬過似的,只能用手不斷揉搓,許久才恢復過來。她緩緩地走到畫架後邊,總算看到了油畫中自己的形象。幸好高玄沒有把她畫成抽像畫,油畫中的她與真人簡直一模一樣,臉部的輪廓和線條都相當精確,油彩也用得很合適。總之,這是一幅寫實風格的古典主義油畫,只是畫中人物是中國女孩的面孔。

不過,最重要的是對光線的運用,特別是灑在春雨臉上的陽光。春雨讚歎著說:「你畫得真好。」

高玄也頗為自得地說:「雖然這幅畫不大,卻是我最近幾個月來,感覺最好的一幅畫。」

但春雨卻冷冷地說:「真的嗎?」「當然是真的。」高玄微笑著搖搖頭說,「你真特別,知道嗎?平時我的那些女學生們,都是用討好的語氣與我說話,用獻媚的目光看著我。時間一長,每次聽到那些話,看到那些眼神,我就會感到厭惡。只有你是與眾不同的,你的眼神和語言都是那麼冷,好像是一頭容易受驚的小鹿,時常警戒著森林裡的野獸。」「你說你是森林裡的野獸?」「也許是吧。」

高玄又收拾一下畫畫的工具,然後帶著春雨離開了畫室。

離開美術系大樓的時候,春雨一直都低著頭,盡量不被其他人看到。當他們走到門口時,卻發現天氣變了,兩小時前還是暖洋洋的冬日,現在卻已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。

高玄立刻說:「我給你拿把雨傘吧?」「不用了,我自己能跑回去。」「那你這身漂亮的毛衣怎麼辦?」

不等春雨回答,高玄已經轉身跑向大樓。還不到兩分鐘,他就又跑了回來,手裡拿著兩把雨傘。他將一把傘交到春雨手中說:「我送你回寢室吧。」這回春雨沒有推辭,他們各自撐起手中的傘,走進了綿綿細雨中。

在這樣的細雨中漫步,使春雨聯想到了韓國電影《愛有天意》中的一組鏡頭。但春雨趕緊中止了自己的胡思亂想,因為不管怎麼說,身邊的這個男人還是老師呢。

從美術系到春雨的寢室,要走很長的路。高玄似乎很喜歡這場雨,嘴裡喃喃自語:「冬天的雨,比冬天的陽光還要珍貴啊。」「是啊,冬天很少下雨。」

春雨只回答了這一句,就不再說話了。

在冬天的細雨中走了半個小時,他們終於來到了春雨的女生宿舍樓下。高玄很識相地到此為止。他向春雨揮了揮手說:「今天你實在幫了我大忙了,謝謝。」

春雨也點了點頭,把手中的雨傘交還給他:「也謝謝你的傘。」

說完,她就低著頭上樓去了。

剛才在樓梯口還有好幾個女生,她們似乎都認識高玄,立刻交頭接耳起來。原來,美術系高老師是大帥哥的名聲,早就被許多其他系的女生所知了,她們每次見到高玄,都會像見到明星似的興奮。

可是,這次她們誰都高興不起來,因為高玄是來送春雨的,而且還是在這種浪漫的雨天。女生們只能用嫉妒的目光看著春雨。

此刻,春雨已經跑到了樓上的走廊,她把頭探出窗戶看了看,樓下已經不見了高玄的蹤影,而整個天幕都已煙雨濛濛……

夜晚。

冬雨滴滴嗒塔地落在雨棚上,發出令人煩躁的聲音。葉蕭警官在自家窗前徘徊著,看著外邊雨夜中的城市。他在窗玻璃前呵出一口氣,白色的霧汽噴在玻璃上,立刻模糊了他的視線,就像這些天他所遇到的謎團。雖然只是一起大學中的自殺事件,據說很可能是因為談戀愛的緣故而使那女生想不通走上了絕路,警方已經沒有繼續調查的必要了。但對於那天突然出現的春雨,還有死者手機裡留下的奇怪短信,都使葉蕭心裡惴惴不安。

葉蕭回到寫字檯前,筆記本上寫著一行致命的數字———741111昨天凌晨時分,他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,向這個號碼發出了一條短信,結果居然收到了「你知道地獄的第19層是什麼?」的短信。自此就一發而不可收拾,他被拖入了一個奇怪的遊戲,進入了「地獄的第1層」,但他趕快關掉了手機,沒有再繼續下去。

上午,他已經把素蘭的手機還給學校了。但整整一天過去了,他的腦子裡都在想著這個號碼,在這組數字的背後究竟隱藏著什麼秘密呢?

不必看筆記本,那組數字已浮現在眼前,就像密碼似地不斷排列著———葉蕭忽然想起了那件關於「神在看著你」五個字的案子,同樣也是以文字作為密碼的暗號,那麼能否反過來推理呢?以數字來代表某種意義或文字?

葉蕭嘴裡又輕聲念了一遍:「741111」?其中前面五位數字是沒有意義的,關鍵是後面的「741111」六位數,過去在公安大學讀書時,葉蕭學過一些密碼學的知識,如果以英文字母為密碼,那麼最簡單的設置就是———=0、=1、=2、=3、=4……依此類推,直到=25。

如此這般,用二十六個英文字母與0到25的數字互相替換,這是換字式暗號的基礎,作為暗號或密碼來說也是最簡單的。

那麼要解開「741111」這個號碼,首先要把「7、4、1、1、1、1」

這六個數字分解,分別以換字式暗號規律的英文字母來替換,即———7=、4=、1=「7、4、1、1、1、1」也就等於「、、、、、」,連續念的話應該是「」。葉蕭實在想不出有這樣的英文單詞,最起碼那連續的四個「」,已經完全違背了發音規律。

但葉蕭還有一個辦法,就是將一位數和二位數的數字分開來。

如果將英文字母二十六進位法的數字假定為換字暗號,74或41這種數字就無法替換,因為不會有超過26以上的二位數字。

從「741111」這組數字來看,按前後順序排列,小於26的兩位數,只有11這個數字,換算為字母的話就是「」。

除了前面的一組字母以外,葉蕭試著將「741111」分割成了幾組不同的數字和字母———7、4、1、1、11=7、4、1、11、1=7、4、11、1、1=7、4、11、11=葉蕭看著這些數字化為字母,再分別試著念出其英語發音———「、、」

這三組字母都無法組成有意義的英文單詞。

只有最後一組字母———「「

葉蕭不但立刻讀出了它的英語發音,而且明白了它的意思———地獄。成功了!他終於悟出了這個數字的玄妙。

741111==地獄不知是恐懼還是興奮,葉蕭感到額頭上沁出了一些汗珠,他趕快打開了電腦裡的金山詞霸,輸入「」這個單詞。對英文「」的解釋除了「地獄」以外,還有「苦境、陰間、地獄中的人、訓斥、狂飲、飛馳、該死」等意義。

房間裡靜得像墳墓,只有窗外的綿綿夜雨,如潮汐般湧上他的心頭。葉蕭緩緩拿起筆,又一次在紙上寫下了這組數字———「741111」

這個號碼不僅僅來自地獄,事實上它本身就是「地獄」的意思。

地獄短信?

子夜,寂靜的女生寢室。

黑暗的窗外下著冰涼的冬雨,春雨靜靜聽著玻璃窗上的聲音,她的名字裡就有一個「雨」字,因為她是在春天的細雨中出生的。所以,她從小就喜歡隔著窗戶聽雨的聲音,那時而稀疏時而密集的節奏,彷彿來自天國的竊竊私語。

春雨孤獨地坐在上鋪,她剛為手機換上新的電池板,耳朵聽著窗外的雨,眼睛卻看著藍色的手機屏幕。

十二點整。

短信鈴聲準時響起。

又是那個神秘的號碼,又是那條短信———「你已進入地獄的第6層,離開牙買加客棧,你將選擇1:寵物公墓;2:蘭若寺;3:德古拉城堡;4:地獄咖啡館。」

春雨立刻注意到了「寵物公墓」,前幾次她並沒有看到過這個地方,而這個名字也非常特別。於是,她不假思索地選擇了「1:寵物公墓」。

在接下來的幾條短信裡,春雨住進了一棟公路邊的房子,公路後面有一片茂密陰鬱的森林,森林裡有一片特殊的公墓,埋葬的都是附近人家豢養的寵物。春雨養了一隻美麗的貓,有一天它不幸地被汽車撞死了,她將貓埋葬到了寵物公墓後邊的泥土中。但是,在第二天的清晨,那隻貓敲響了她的房門……

後來的發展完全超乎了春雨的意料,最終演變成了一幕極度恐怖的故事,而她並不知道這個故事的原作者就是———斯蒂芬。金。

當春雨從「寵物公墓」裡死裡逃生之後,才發現後背已經完全被冷汗浸濕了。她驚魂未定地看了看窗外,黑夜裡的雨聲幽幽地泣訴,宛如某個動物或人的屍體就埋在樓下。

但她並沒有結束,而是回到一開始那條短信,選擇了「4:地獄咖啡館」。果然,春雨又一次進入了地獄聊天室,發現了一連串奇怪的暱稱。

這時一條新的短信又進來了———「馬佐裡尼想要和你說話,你將選擇1:同意;2:不同意」。

她立刻就想起了「馬佐裡尼」這個名字,不就是那個意大利畫家嗎?春雨感到了一絲好奇,便回復了「1:同意」。

幾秒鐘後,她就收到了回音———馬佐裡尼:你好,小枝,你知道自己在哪裡嗎?

小枝?春雨已經不再陌生了,這就是她的暱稱,她立刻回復:「我想我很快就要通過地獄的第6層了。」

馬佐裡尼:你不感到害怕嗎?

春雨:那麼你呢?你感到害怕嗎?

馬佐裡尼:請不要這麼對我說話,我是地獄的守望者。

春雨:地獄的守望者?那你知道地獄的第19層是什麼?

馬佐裡尼:當然知道。

春雨:那就快點告訴我吧。

馬佐裡尼:只有當你通過前面的18層地獄,進入地獄的第19層時,才會知道最終的秘密。

春雨:如果我沒有通過前面的層地獄呢?

馬佐裡尼:那你就只能看到「」這個詞組,春雨立刻想到了清幽出事的那晚。然後,她顫抖著用拇指按出了一句話:「清幽就是因為沒有通過地獄,所以才會了嗎?」

然而,等春雨把這條短信發出後,等來的並不是馬佐裡尼的回復,而是今夜最後一條短信———「你已通過地獄的第6層,進入了地獄的第7層。」




地獄的第7層


雨繼續下。

不到七點,春雨就提前起床了。

雖然半夜裡與那神秘聊天,使她幾乎整晚都沒睡好,但還是要努力打起精神。她特意在鏡子前打扮了一番,又從衣櫃裡選了一件比較正式的衣服,使她看起來頗有些成熟的魅力。

因為今天她要去應聘。

就是昨天從報紙上看到的那家信息服務公司,主要經營短信與彩信業務,也就是業界所稱的「」。如果這次能夠應聘成功,不但是一次成功的社會實踐,對完成畢業論文很有幫助,將來也能算是個很好的工作經歷。春雨準備齊全了所有的應聘資料,而且為準備畢業論文,她也對目前行業的短信業務做過調查,這些都是她應聘的優勢。

上午,春雨做完了一切準備,在這些天持續的鬱悶中,第一次找回了部分的自信。在陰冷的冬雨中,她撐著傘走出大學校門,走進了通往市中心的地鐵車站。

地鐵中流傳著荒村公寓裡那個離奇的愛情故事,使春雨走在站台上不免有些冷嗖嗖的。她抱著自己胸前的資料,眼睛不停地向四周張望著,似乎真能看到那個終日遊蕩於此的幽靈。

春雨坐上了一節地鐵列車,擁擠在嘈雜的人群中,周圍不時有濕漉漉的雨傘碰到她,她只能很小心地保護著自己的衣服。她站在面對車窗的位置,前面座位上有個染金髮的女孩,正聚精會神地玩著手機,周圍則此起彼伏地響著各種短信鈴聲。

忽然,春雨的手機短信鈴聲響了起來。在搖晃而擁擠的車箱裡,她好不容易才拿出了手機,發現是高玄發來的短信———「今天下午你有空嗎?」

春雨的心跳又加快了,她猶豫了一小會兒,然後用拇指按了一下:「有空。」在等待了一分鐘後,便收到了高玄的回復:「下午三點,我到你宿舍樓下再給你短信。」

看著這條有些冒失的短信,春雨嘟起了嘴唇。正好這時已經到站了,她拚命地擠出人群,在車門關閉前衝了出去。

春雨喘了幾口氣,重新整理一下衣服和頭髮,走出了地鐵車站。目的地就在車站出口對面,一棟幾十層高的寫字樓。

她收起了傘,坐電梯來到了第19層,找到了那家信息服務公司。

這裡比她想像中的還要小,在狹小侷促的玄關處,幾個與她年齡相仿的女生坐在椅子上,原來她們也是來應聘的。春雨似乎來晚了,她只能站在門口,等待著前面排隊的人。

實在沒有想到這樣的局面,她們應該不會是在校大學生吧?春雨想到幾位畢業後至今沒有找到工作的學姐,心裡不免有些緊張起來。

但面試似乎進行得很快,不斷有應聘者從小房間裡出來,大多帶著失望的表情。春雨靜靜地等待在門口,幾個帶著濃郁香水味的女生從身邊走過,使她忍不住掩了掩鼻子。

終於輪到春雨了。

她整理了一下頭髮,做了一個微笑的表情走進房間。這是有著落地窗戶的小間,可以看到外面摩天樓叢生的景致。迎面只有一張辦公桌,坐著個大約三十歲的男人,他穿著一身筆挺的西服,膚色略微有些黑,從派頭上來看有點像「海龜」。

春雨還是有些緊張,她先做了一下自我介紹,然後把應聘材料放到了桌子上。那男人卻看都不看她一眼,只是撇了撇嘴說:「我叫嚴明亮,是公司的,我們公司———」

他的話突然中斷了,因為這時他抬起頭來看到了春雨———他的眼睛似乎定住不動了,直勾勾地盯著春雨的臉,那種眼神讓她感到有些害怕。嚴明亮又低下了頭,不知道在想些什麼,他用沉悶的嗓音說:「你清楚自己應聘的位置嗎?」

春雨的回答變得非常平靜:「是的,短信服務編輯,每日搜集最新的短信進行編輯,輸入公司的服務器。」

他又緩緩地抬起頭來,冷冷地說:「你可以走了。」

春雨不再多說什麼了,她沒動桌子上的材料,默默地退出了房間。

中央空調下的空氣讓人窒息,春雨的臉上沒有露出心裡的鬱悶,她拿起雨傘便離開了這裡。走出高聳的寫字樓,春雨在傘下遙望著烏雲覆蓋的天空,冰涼的雨點落在傘布上的聲音,就像某首憂鬱的歌。

下午,春雨始終等在寢室裡。

這場冬雨似乎下個沒完沒了,房間裡瀰漫著陰冷潮濕的空氣,讓她感覺冷到了骨頭裡。隔著窗玻璃,她看到樓下許多男生撐著傘送女生回來,可能是因為最近宿舍樓裡死了人,女生們越來越膽小的緣故。

經歷了上午那次失敗的應聘後,春雨的心情更加鬱悶了,她離開窗口在房間裡徘徊著,直到她的短信鈴聲響了起來。是高玄發來的短信:「我就在你樓下,你在幾樓?」

春雨忽然有些害怕起來,她跑到走廊裡看了看樓下,果然有一個撐著傘的瘦高男子的背影。她看到走廊裡不時有女生走過,立刻回復給他:「你不要上來,我立刻就下來。」

她趕快回寢室挑了件外套,又對著鏡子照了照自己,拿了把傘匆匆跑出去。來到樓下見到高玄,只見傘下的他神色凝重,那雙讓人心跳的眼睛裡滿是憂鬱。這回春雨主動說話了:「對不起,你如果來到我的寢室,恐怕會被其他人說閒話的。」「你很在意這些嗎?」高玄苦笑了一下,然後擺了擺手說,「沒關係,那我們就邊走邊說吧。」

如果換成其他的女生,在綿綿細雨中看到白馬王子般的高老師,一定會興奮得發起嗲來。但春雨卻冷冷地說:「來找我有什麼事?」「昨天晚上,我發現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,是關於地獄遊戲的事。」

現在春雨聽到「地獄」兩個字心裡就發顫,但她在嘴巴上依然保持著平靜:「你到底發現了什麼?」「地獄咖啡館———」高玄怔怔地說出了這個名字,「在地獄遊戲中,有一個叫『地獄咖啡館』的短信聊天室,你有沒有遇到過?」

這時他們已經走到一條林陰道上,兩邊都是茂密的玉蘭樹,淋漓的雨點落在泥土中,很容易給人以浪漫的感覺。路邊有個可以避雨的小亭子,正好沒有其他人,他們趕緊跑進了亭子裡。春雨收了傘,看著亭子屋簷下墜落的雨線,想著剛才高玄的問題,越來越忐忑不安,但她還是說了出來:「是的,我進入了『地獄咖啡館』。」

高玄失望地吐出了一口氣,就連他仰天長歎的樣子都那麼帥,怪不得那些小女生們要尖叫了。他鄭重地說:「在地獄咖啡館裡,你有沒有看到過很多奇怪的暱稱?」「是的,那些暱稱都很奇怪,尤其是……」「不要和馬佐裡尼說話。」

高玄出乎意料地打斷了她,冒出了這句莫名其妙的話。但對於春雨來說,卻好像做了錯事被老師發現了一樣,緊張地低下了頭,不再說話。他繼續用沉重的語調說:「聽到我的話嗎?千萬———千萬不要與一個叫『馬佐裡尼』的暱稱聊天,否則你會遇到非常可怕的事情,會把你的地獄之旅,帶入一條極度危險的岔路。」「岔路?」

春雨的心臟都快跳出嗓子眼了,她只能堅持著不讓自己顫抖。

高玄似乎是在嚴厲地教訓他的學生,大聲地說:「岔路的終點就是!」

又是「」———昨天半夜,「馬佐裡尼」也說到了這個英文詞組!

春雨終於坐不住了,亭子外邊的連綿的雨聲,讓她的思緒有些亂了,她喃喃地說:「你是怎麼知道的?」「昨天晚上,我在『地獄咖啡館』裡泡了一夜,發現了很多過去不知道的事情———它的可怕已經遠遠超過了你的想像!」

春雨後退了兩步,她已經無法再隱瞞了,只能低著頭說:「對不起,昨天半夜裡,我和馬佐裡尼說過話了。」

高玄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住了,他彷彿不相信似地搖了搖頭,許久之後才說出話來:「一切都來不及了……來不及了……」

他這種絕望的語氣,就好像提前判處了春雨死刑似的,讓春雨的心一下子沉到了無底深淵,她怔怔地問:「你說我完了?」「不,我不是這個意思。」

高玄似乎意識到自己失言了,趕緊想要補救,但春雨卻直截了當地問:「你是說,只要和那個馬佐裡尼說過話,就會像清幽她們那樣?」「這我不知道,但我想在那個暱稱的背後,很可能是個幽靈。」「幽靈?一個來自地獄的幽靈?那為什麼要叫馬佐裡尼?那不是一個意大利畫家的名字嗎?」「我也不知道為什麼?馬佐裡尼早就死了快一百年了,他在美術史上確實是一個以地獄而出名的畫家。」「難道這個地獄遊戲和死於一百年前的馬佐裡尼有關?」

亭子裡的空氣冰涼而潮濕,高玄猶豫著點了點頭:「應該是有關係的,否則許多地方不會那麼巧合。這些天的半夜裡,我一直都泡在地獄裡,其實我是在研究這個遊戲的秘密,究竟它最致命的地方在哪裡?背後最可怕的秘密又是什麼?」「那你研究出來了嗎?」「現在還沒有,但我想很快就會有結果了。你一定要有耐心,如果可以忍住的話,就不要去理睬那些短信。」

春雨略感溫馨地點了點頭:「我明白你的意思,我會盡量做到的。」

在淋漓的冬雨聲中,兩個人在亭子裡都沉默了一會兒。高玄突然發問了:「你在遊戲裡的暱稱是什麼?」

春雨輕聲地說出了一個名字:「小枝。」「小枝?」高玄微微笑了起來,「我聽說過這個女孩的故事。」「小枝對於我來說有特別的意義。」

但高玄沒有繼續問下去,而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說:「對不起,我佔用了你的時間,我送你回去吧。」

他們撐起傘走出林陰道,回到了春雨的宿舍樓下。

春雨沒有再說話,逕直跑回了寢室。高玄一個人站在雨裡,在其他女生們的目光中快步走回去了。

夜雨闌珊。

葉蕭坐在電腦前面,在上搜索著有關「地獄」的關鍵詞。

今天他又去那所大學調查過了,發現在最近的一個月內,包括上吊自殺的素蘭在內,總共有兩個大四女生自殺身亡,還有一人被送進了精神病院。巧合的是,這三個女生都是在同一棟宿舍樓內的同學,其中第一個自殺的女生和瘋了的女生還是室友,而她們的寢室就在素蘭的隔壁。

這些發現自然讓葉蕭非常吃驚,他想起了那天在現場見到的春雨,她應該也是那三個女生的同學吧。而且,第一個自殺的女生死得非常怪異,是咬斷了自己的舌頭而死,這種事情實在是不可思議,可能與素蘭的死存在某種關係。

因為兩個死去的女生都已被確定為自殺,所以動用警力去調查是不現實的。現在,葉蕭只有像過去發現神秘事件一樣,利用業餘時間自己去調查。而目前這件事的惟一線索,就是這個神秘短信,但要查到一個手機號碼背後真正的主人是很難的。

如果要繼續深入調查的話,惟一的辦法就是進入「地獄」。「不入虎穴,焉得虎子?」葉蕭反覆對自己說了幾遍,聽著外面的夜雨聲,強行鎮定了一下自己的神經。他拿起自己的手機,編輯了一條短信:「741111=?」

然後,將這條短信發送到了「741111」。

就像上次使用素蘭的手機一樣,在等待了幾秒鐘後,他收到了對方的回復———「你知道地獄的第19層是什麼?」

葉蕭已經有了心理準備,他又回復了一條短信:「你知道嗎?」

對方很快來了回復:「歡迎你來到地獄」。

還沒等葉蕭來得及反應,緊接著又是一條短信:「你的暱稱?」

這回他有些措手不及了,怎麼還有「暱稱」,難道真的只是個遊戲嗎?葉蕭心想難道自己還怕個遊戲嗎?於是他索性輸入了自己的真名,就是「葉蕭」。

在發送了「葉蕭」作為暱稱之後,他很快收到了新的短信———「你已進入地獄的第1層,將選擇1:德古拉城堡;2:蘭若寺;3:牙買加旅店;4:幽靈客棧;5:荒村進士第。」

這些奇怪的地名他大多聽說過,尤其是最後那個荒村進士第。但葉蕭卻在躊躇再三之後,選擇了「2:蘭若寺」。

他知道這是聊齋故事中《聶小倩》的愛情發生地,也是個鬼魂出沒害人性命的可怕地方。接著他又收到了一條短信,告知他已經進入了「蘭若寺」。

然後,葉蕭就按照著短信中的提示,一步一步深入了這個遍佈鬼狐的幽靈世界,見到了攝人心魄的聶小倩……。子夜,女生寢室。

春雨的短信鈴聲如約響起,一條短信跳進了視線———「你已進入地獄的第7層,離開寵物公墓,你將選擇1:午夜凶鈴;2:蘭若寺;3:德古拉城堡;4:地獄咖啡館。」

與昨天不同的是,這一層裡還有「午夜凶鈴」,那不是一部經典的日本恐怖片嗎?春雨小心翼翼地按「1」回復了出去。

很快,春雨便收到了來自地獄的回復,她從冰涼陰森的寵物公墓,來到了一座佈滿火山的島嶼上,島上住著一個叫山村志津子的女人,她有一個美麗而內向的女兒———山村貞子。

就在這一夜,春雨在地獄中成為了山村貞子,從此將承受貞子的悲傷與痛苦,在黑暗的井底祈求復活於人間……

就當山村貞子即將復活之時,一陣急促的手機通話鈴聲,將春雨從地獄中拉了回來。她這才發現自己還躺在被窩裡,手中攥著的手機屏幕正亮著。她趕緊接聽了電話,然而卻聽不到那頭的任何聲音,只有幾下微弱的喘息聲,讓人立刻毛骨悚然起來。

突然,春雨想到了《午夜凶鈴》裡的故事,在看完那盤詛咒錄像帶之後,都會接到一個神秘的電話———她不敢再想下去了,連忙中斷了手機通話。這時她收到了一條新的短信———「你已通過地獄的第7層,進入了地獄的第8層。」



地獄的第8層


凌晨五點。

女生宿舍依然沉浸在黑暗中,窗外的寒雨依然沒有停下的跡象,陪伴這棟樓裡的女孩子們做夢。

在春雨熟睡的耳畔,又一次響起了鈴聲,但這一回是周傑倫的《東風破》———有人給她打電話了。在一團漆黑的床鋪上,她像是被什麼刺了一下似的,幾乎是從被窩裡跳了起來。緩緩拿起手機,揉著朦朧的睡眼看屏幕,才發現是南小琴的號碼。

春雨立刻接通了手機,聽到了電波那端南小琴的聲音:「春雨,你還活著嗎?」

這說的是什麼話?若是平常人在半夜裡接到個電話,卻聽到這種問題的話,恐怕活著的也給氣死了。但春雨卻異常冷靜地回答:「我還活著。」「你確定你還活著嗎?很多人雖然已經死了,卻依然堅信自己仍然活著,這就是活死人。」南小琴說話的那種口氣非常鄭重,怎麼也不像是在開惡作劇的玩笑。

春雨依然保持著冷靜。她看了看時間說:「南小琴,你睡醒了嗎?」「你真的確認自己沒有死?在燈光下照一照自己,看看有沒有照出影子來,如果沒有影子的話,就說明你已經變成了鬼魂。」

聽著南小琴說話的那股認真勁,倒讓春雨真的有些汗毛倒豎起來。

不知道為什麼,電話裡這種不著邊際的話,會使她下意識地打開了床頭燈,白色的燈光照著她的眼睛,過了幾秒鐘瞳孔才適應過來。然後她回頭看了看對面的牆壁,在昏暗的牆壁上,依稀晃動著一個淡淡的人影,那是床頭燈照出的她的影子。

還沒來得及對電話裡說剛才的「實驗」結果,南小琴已經似乎點破天機似地說道:「看不到影子是吧?

春雨又看了看窗外黑暗中的冬雨說:「南小琴,你究竟怎麼了?發生什麼事情了?」

「有一個老頭。」「你說什麼?」她覺得南小琴現在說話的聲音,真有些像「地獄」裡打來的那些電話了。「既然你已經死了,那我告訴你也沒關係———那是我高三那年,有一次從學校晚自習回家,我騎著自行車,經過一條昏暗的小路,沒想到有個老頭過馬路。當時我一時沒有看清楚,自行車龍頭又沒有把住,一下子撞到了那個老頭身上。」「你把人家給撞傷了?」「當時我不知道,只看到在路燈下,那老頭的腦袋撞到了水泥地上,鮮血流了一地,還有些濺到了我的褲子上。我當時嚇壞了,看到周圍沒有其他人,就趕緊騎上自行車,飛快地回到了家。」「你沒有救那個老頭?」「是的,我害怕極了,只知道快點逃跑,我想那個老頭很可能會死的,那我就要倒霉了。當時再過兩個月就要高考了,如果我把老頭送到醫院,他們的家屬肯定會纏著我,那我的高考就肯定砸了。我已經為高考付出了這麼多努力,不能因為這件事耽誤了我一輩子。」「可是那個老頭的生命呢?你不能見死不救啊,當時你應該把他送到醫院,說不定還能撿回一條命。」

南小琴帶著幾分哭腔回答:「可當時我的腦子裡一片空白,嚇得魂都要沒了,根本就沒想到這種事。回到家裡以後,我沒有對父母說起這件事,偷偷地把沾上血的褲子洗了。我再也不敢騎自行車了,也不敢再走那條小路了。我逼迫自己一定要忘掉那個老頭,把注意力全都放到高考上來。終於,我考上了我們的大學,但那個老頭卻成為了我的噩夢。」「別那麼想,那老頭不一定死的。」「不管他死還是不死,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。春雨,過去你們是不是常會聽到我做噩夢的慘叫?」

春雨確實想了起來:「是的,那時候我們都被嚇壞了。」「其實我就是夢到那個老頭了。我想我是有罪的吧,我有很大的罪惡,現在就是報應的時候了。」「別這麼說,你應該振作起來。」

「春雨,你、清幽還有許文雅,現在都已經在地獄裡了,說實話我很想念你們。」南小琴那邊似乎已經是淚流滿面了,「我永遠都想念你們,我的好室友。」

這時通話突然中斷了,春雨急忙再給南小琴打電話,但那邊持續地響著鈴聲,就是沒有人接聽,看來是南小琴不願意再接電話了。春雨放下了手機,寢室裡又恢復了死寂,只剩下窗外綿綿不斷的陰雨,使房間彷彿永遠都浸泡在黑暗的水底。

早上起來以後,春雨一直都無精打采的,看著外邊無休止的雨水,像把大鎖將她關在了這裡,哪裡都去不了。下午,外邊的走廊似乎產生了一些騷動,一些女生要麼圍在一起竊竊私語,要麼驚恐地尖叫了起來。春雨走到外邊去看了看,但別人看到她以後都躲了起來。這次出了這麼大的事情,再聯繫到半年前的神秘事件,同學們都已經把春雨看作是不祥的掃帚星了,似乎凡在她身邊的人,都會遭到死亡的厄運。於是誰都不願和她說話了,甚至看到她就指指點點,惟恐避之不及。前幾天她剛走進大教室,所有的同學就都坐到了後排座位上,只留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前排,就像是碰到了艾滋病人。

其實,剛才那些女生談論的人是南小琴。

南小琴出車禍了。

車禍地點是學校附近的一個十字路口。大約在上午九點多鐘,南小琴走到了這個路口,從這裡過馬路很快就可以到學校了。當時路口正對著她亮著紅燈,橫向的車輛正川流不息地通過。南小琴原本就站在路口,等待行人的紅燈變成綠燈。這個路口的紅燈要亮很長時間,而過路的車輛又非常多,所以平時沒人敢亂穿馬路的。但南小琴卻突然跑下了人行道,向著對面的紅燈走過去,她走路的姿態是那樣悠閒,似乎根本就沒有看到旁邊飛馳的車輛。正好有一輛「別克」經過路口,司機根本想不到會有人突然出現,雖然拚命地踩急剎車,但因為下雨路滑,還是撞倒了南小琴。

司機還算是個好人,他趕緊把南小琴送到了醫院。經過醫生緊張的搶救,總算使她脫離了危險,但依然處於昏迷中,至於能什麼時候醒來還不知道。

春雨是在下午四點,才從老師那裡聽說了南小琴車禍的事。她怔怔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春雨非常瞭解南小琴,她平時過馬路是很小心的,即便路上的汽車再少,她也絕對不敢亂穿馬路,何況是在那個汽車川流不息的路口?她經常和南小琴一起經過那路口,她們都知道在那種車流密集的地方,亂穿馬路就等於是自殺———難道南小琴真的是自殺?

春雨立刻聯想到了凌晨時分,南小琴打來的那通莫名其妙的電話。

難道那就是預兆了?南小琴在電話裡告訴春雨,她在高中時撞傷過一個老人,然後見死不救地逃跑了,成為了她心底最大的噩夢。現在,南小琴自己也被車撞了,這不正是她自己所說的報應嗎?

還有,南小琴在電話中明顯已經神智不清了,居然把春雨當成了地獄裡的死人,最後還說了一句永遠想念室友們的話,聽上去像是悲壯的生離死別。

而在前幾天,春雨也曾經收到過南小琴的短信,說她竟然收到了死去的素蘭的短信,問她「地獄的第19層是什麼?」簡直和春雨收到死去的清幽的短信一樣。南小琴恐怕也和春雨一樣,就這麼進入了地獄遊戲,然後就……

春雨摸了摸自己的心頭,不敢再想下去了。

她決定去醫院看看南小琴。

晚上七點,春雨頂著冰冷的陰雨來到那家醫院,幾經周折才在重護病房裡看到了南小琴。

南小琴頭上纏著厚厚的繃帶,萬幸的是臉上並沒有什麼傷痕。她的手上好像受了很多傷,現在都經過了包紮處理。她閉著眼躺在病床上,鼻子裡插著管子,手上還吊著針,已經完全看不出往日那個高挑個兒的女生了。她的媽媽就坐在旁邊,捏著女兒的手不住掉著眼淚。她知道春雨是南小琴的室友,但不知道春雨早就被人們當作了災星,所以還是很感激春雨能夠來看望南小琴。

媽媽說南小琴這幾天一直呆在家裡,說是身體不太舒服,又不肯去醫院,每天只是悶頭玩手機,半夜裡總聽到她房間裡的短信鈴聲響個不停。就在昨天半夜十二點鐘左右,南小琴突然到了客廳裡,穿著一件白色的睡裙,繞著茶几不斷地轉起圈來。當時她正好碰翻了一個杯子,媽媽才跑出來看到了女兒這副模樣,趕快把她給摟住了。沒想到南小琴卻說出了一句話:「你知道地獄的第19層是什麼?」

南小琴的媽媽聽得一頭霧水,但女兒說話時的那種眼神卻讓人害怕,只能把她攙扶回了房間睡下。第二天早上,南小琴似乎恢復了正常,說是要回學校上課去了。媽媽也很高興,就目送著女兒出門,沒想到她竟在路上出了車禍。

南小琴媽媽說到這裡,眼淚便又掉了下來。醫生說南小琴的大腦遭受了嚴重的撞擊,雖然已脫離生命危險,但能否完全恢復過來還很難說,現在只能再繼續觀察。

春雨聽得心裡空蕩蕩的,她看著病床上的南小琴,不知道能否再與她說話?昨天半夜裡南小琴究竟看到了什麼?

忽然,春雨大膽地問:「阿姨,能不能給我看看南小琴的手機?」

南小琴媽媽點了點頭,打開了女兒留下的書包,將裡面的手機拿給了春雨。春雨立刻打開了短信菜單,卻發現過去的短信記錄都已經沒了,只剩下最後一條———春雨像是被凝固住了,呆呆地看著屏幕裡這個英文詞組。她趕緊回過神來,又看了看這條短信的發件人,果然是那個號碼———「741111」。

而這條短信的發送時間,正是今天上午9點19分,恰巧是南小琴出車禍的時間。

春雨長長地歎了一口氣,所有的疑問都證實了,南小琴在地獄中「」了。

最後看了南小琴一眼,春雨便匆匆告辭了。她撐著傘離開醫院,夜雨中的城市正燈火闌珊,她自言自語地說:「第一個是清幽,第二個是素蘭,第三個是許文雅,第四個是南小琴,那麼第五個是誰?」

她緩緩放下雨傘,仰起頭看著紫色的天空。

一滴雨珠落到了眼睛裡。

夜裡九點回到寢室,春雨只覺得渾身都有些發潮,連帶著陰冷的濕氣滲入骨髓。

她趕緊去浴室洗了個熱水澡,浴室裡沒幾個人,但當她們看到春雨進來,就都紛紛躲到了旁邊。有個女生連香皂還沒來得及抹上,就匆匆擦乾身體逃出去了。

很快,浴室裡就只剩下春雨一個人了,眼睛不知被淚水還是蒸汽模糊了,視線裡只剩下一片朦朧的水霧。漸漸的,哭泣的聲音超過了流水聲,淋噴頭的水花沖刷在臉龐上,給她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感。

關掉淋浴開關後,她揉了揉模糊的雙眼,回頭看著空蕩蕩的浴室,除了尚未散去的蒸汽外,就是清晰的滴水聲了。春雨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,那是多麼誘人和完美啊。她忽然想到清幽和素蘭,至少比起她們自己還是幸運的。她揉了揉浴後白嫩的臉龐,珍惜這副上帝賜予的身體吧。春雨回到寢室以後,反覆地梳著自己的長髮,那「光可鑒人」的髮絲還冒著熱氣,垂在自己雪白的肩膀上。外面的雨差不多已經停了,春雨又環視了寢室一圈,左邊的床是許文雅和南小琴的,右邊的床是清幽和自己的。她不敢動她們的東西,甚至不敢碰她們的床鋪,似乎清幽還沒有離開,而在某個角落悄悄注視她……

不知過了多久,短信鈴聲突然響了。

這時她已經躺在床上了,立刻條件反射似地坐了起來。她拿起身邊的手機,又收到了那條短信———「你已進入地獄的第8層,離開午夜凶鈴,你將選擇1:幽靈客棧;2:蘭若寺;3:德古拉城堡;4:地獄咖啡館。」

她看了看時間,現在正好是子夜十二點。在第一次進入「地獄」的那晚,好像也有「幽靈客棧」這個地方。因為看過那本同名的小說,所以春雨選擇了「1:幽靈客棧」。接下來,經過半個小時令人恐懼的旅行,她終於從東海邊荒涼的原野逃亡了出來。

春雨又下了一層地獄———「你已通過地獄的第8層,進入了地獄的第9層。」




地獄的第9層


今天是週六。春雨早上起來以後發現,宿舍樓裡安靜了許多。就算是那些外地同學,也都各自有出去玩的地方,只剩下她一個人形影相吊。其實,她一直都對孤獨很恐懼。最恐懼的時候並不在荒村,而是被單獨一人關在病房裡的那幾天。

現在許文雅就是被孤獨地關著吧?

春雨無法想像她如何會挺過來,就算是一個原本正常的人,被關到那種地方去,遲早也會變成瘋子的。於是,她決定去醫院探望許文雅。

她知道那個地方在哪裡———因為,那也是她這一生最不想再去的地方。但為了許文雅,為了那個也許只有死人才知道的秘密,她必須要忍受內心的煎熬,去那裡噩夢重溫。

上午十點,春雨抵達了位於城鄉結合部的那家醫院,與半年前她離開的時候相比,這裡似乎還是老樣子。大門隱藏在靜謐的樹叢後,走進去很長一段路,才能看出這是家醫院。

在見到許文雅之前,她先見到了文醫生。文醫生鏡片後的眼神顯然很吃驚,因為半年前就是他把春雨送出醫院的。而春雨奇跡般地迅速康復,也給文醫生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。文醫生和她聊了一會兒,實際上是通過對話,暗中試探春雨的精神狀態,但春雨表現得非常穩定,讓文醫生不再有任何地懷疑了。

然後,她終於見到了許文雅。

這是一間被冬日陽光覆蓋的房間,許文雅小小的身體蜷縮在床上,看上去真像是一隻猿猴。春雨輕聲地叫著她的名字,但她的反應很遲鈍,許久才抬起頭來,兩眼茫然地看著春雨,好像在看一個陌生人似的。「你不認識我了嗎?」春雨盯著她的眼睛問,而心裡則不停地告誡著自己,千萬不要聯想到自己的過去。

許文雅的頭髮梳得很好,臉上也很乾淨,只是搖了搖頭:「你是誰?」她居然全忘了———春雨的嘴唇一陣發抖,已經哽咽得說不出話來了。忽然,許文雅回頭看了看牆壁,春雨這才發現在雪白的牆壁上,密密麻麻地寫了許多字。她趕緊繞到了牆邊,看到牆上寫著幾十行相同的英文單詞———春雨實在看不出這個單詞的意思,這些單詞幾乎佈滿了整堵牆,全是用藍色的圓珠筆寫的。她急忙向許文雅問道:「牆上的字是你寫的嗎?」許文雅點了點頭。「那這個英文代表什麼意思?」「是他———」許文雅說這句話的口氣有些神秘兮兮的。

但春雨還是不明白,她繼續追問著:「是什麼?」

突然,許文雅從床上站了起來,嘴裡大聲地說:「你知道地獄的第19層是什麼?」

這個致命的問題,立刻讓春雨後退了一大步,她努力平靜著自己的心跳,輕聲地問:「你知道嗎?」

但許文雅沒有回答,而是又把剛才的問題複述了一遍。春雨想到了那天晚上的清幽,還有昨天凌晨的南小琴,看來她們都是一樣的。

春雨最後看了牆上的英文一眼,將「」牢記在了心裡,便退出了這間病房。她沒有再和文醫生說話,而是低著頭走出了醫院。

當她走到醫院大門口時,忽然聽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。

春雨緊張地抬起頭來,看到身前站著個挺拔的男子。那雙銳利的眼睛正盯著她。「葉蕭警官?」她根本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葉蕭,一時有些手足無措起來。「我也很吃驚,居然又看到你了。」葉蕭擰起了眉毛,看了看前面的醫院大樓說,「我以為你永遠都不想來這裡了。」「是的,我是永遠都不想來了。不過,現在我有一個同學在這裡治療,我今天是來探望她的。」「嗯,是你的室友嗎?」

春雨緊張地點了點頭。

葉蕭冷冷地說:「你的氣色好像不太好,是不是有什麼心事?」

她低著頭說:「沒什麼,只是身體有些不舒服。」「那就快點回去休息吧。再見。」

春雨點了點頭,立刻快步走出了大門。

葉蕭用手撐著下巴,看著春雨的背影遠去,心裡已經有些數了。

他已經和學校聯繫過了,知道就在素蘭隔壁寢室裡,有一個女生在之前自殺了,還有個女生在之後精神分裂了,而這兩個女生都是春雨的室友。現在,他要來看看這個瘋了的女生許文雅。

葉蕭同樣也認識文醫生,事實上從去年開始,他們就已經非常熟悉了。而半年前春雨的事情,也讓他們兩個人難以理解。

文醫生很客氣地招待了葉蕭,然後帶著他去看了看許文雅。當然從她嘴裡問不出什麼問題,除了那句話———「你知道地獄的第19層是什麼?」葉蕭開始還是被嚇了一跳,但文醫生告訴他,許文雅每天都要說上十幾遍這樣的話,大家都已經習慣了。然後,葉蕭看到了牆壁上的那些文字,文醫生說誰也搞不清楚那些字的意思。

離開病房以後,葉蕭搖了搖頭說:「文醫生,你認為她為什麼會瘋?

我從她們學校瞭解到,她一直是個很健康活潑的女孩,過去也沒有心理方面的疾病。」「不能說是簡單的『瘋』,而是精神分裂。這種病多發於青年期,至於病因很難說清楚,通常認為內因是主要的,遺傳有重大作用。」「可我已經調查過了,許文雅的父母都很健康,並沒有家族病史。」「當然,許文雅這個病例比較特殊,只能肯定不是遺傳的。許多病人在發病前具有孤僻、內向、古怪、膽怯、怕羞等性格特徵,但據我瞭解許文雅正好完全相反,她的性格非常開朗活潑。」「也就是說,許文雅是個非常特別的病例?」「是的。據我觀察,她的病情非常特殊,很像半年前的春雨。」

葉蕭立刻愣了一下:「春雨?剛才我進門時遇見她了。」「我也遇到她了,我沒想到許文雅居然是她的同學,我還沒見過世界上有這麼巧合的事。」文醫生似乎還在回想著春雨,他躊躇了幾下說,「春雨是個奇跡,就像現在的許文雅一樣,或許很難解釋。」「難道真的是因為地獄?」「你說什麼?」

葉蕭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,趕緊搖了搖頭:「沒什麼。」「精神分裂的主要症狀是思維障礙、情感障礙、意志障礙、緊張症狀等,但最常見的是妄想———而許文雅的妄想症狀是非常嚴重的,她總是說有一隻猴子,顯然在她的腦子裡,存在著對於猴子的妄想和恐懼。」「那你說她為什麼會妄想?」「這個我會研究的,現在我對這個病例也很有興趣。我會再查一些國外的醫學資料,或許國外有這方面的病例記錄。」

文醫生曾經在美國留學了好幾年,這一點葉蕭是非常信任他的。

走出這家醫院時,葉蕭想到了許文雅說出的那個問題,現在他可以確信了,從清幽到素蘭再到許文雅,她們都是因為地獄而出事的。

那麼地獄究竟在哪裡呢?

下午,女生寢室。

春雨在桌子上鋪了張白紙,上面寫著一行英文字母:。

這是許文雅寫在病房牆上的字。當時看著牆上那密密麻麻的字,春雨只感到一陣毛骨悚然,女生特有的直覺告訴她,這段英文一定隱含著某種特殊的意義。

她已經查了好幾本辭典,在英文中沒有與「」相近的詞。也許根本就不是英語,而是其他歐洲國家的語言?可許文雅沒學過其他語言啊,怎麼會寫出這個詞的呢?難道是某個人名或地名?

對,這個可能性倒挺大的。春雨按照英語發音規則讀了一遍—,應該還是可以讀通的。如果按照元音分成音節來讀的話,那就是:「———」。

緩緩念出這四個音節,春雨立刻想到了一個人的名字———馬佐裡尼。「———」的讀音不就等於「馬佐裡尼」嗎?

這不可能是巧合的,「」應該就是「馬佐裡尼」的英文或意大利文拼寫。

春雨像是腦子開了竅似地跳起來,至於馬佐裡尼的究竟是不是「」,也許只有高玄能夠回答。

對,現在就去找他,問清楚這個問題。春雨立刻換了件衣服,飛快地跑出了寢室。

半小時後,春雨來到了美術系。

憑著上一次的記憶,她找到了樓上高玄的畫室,但裡面卻沒有人。

她只能向別人打聽,才知道高玄正在三樓上課,可今天不是星期六嗎?

春雨帶著疑問跑上了三樓。

三樓是一個大教室,春雨悄悄推開門進去,才發現裡面坐滿了學生,這讓她顯得特別尷尬。幾十雙陌生的目光轉向了她,不知道她是從哪裡來的。高玄正站在講台上,他也看到了春雨,立刻向她微微笑了一下。春雨趕緊挑了最後一排的位子坐下,周圍全是以崇拜的目光盯著高玄的女生們,她只能也裝模作樣地聽起了課。高玄穿著一件黑色風衣,站在講台上的樣子確實玉樹臨風。這時教室裡的光線暗了下來,後面放出了一張巨大的幻燈片。高玄退到旁邊,對著幻燈片上的畫面說:「這就是蒙克的《吶喊》。」

在陰暗寬敞的大教室內,所有學生都屏住了呼吸,靜靜地看著幻燈片上的那幅油畫———畫面前端有個人站在橋頭,看上去瘦骨嶙峋的,那形象簡直是人不像人,鬼不像鬼,兩隻手抱著腦袋,張大了驚恐的雙眼,嘴巴張開到誇張的程度,似乎在發出某種絕望的嘶喊。在畫面背景的湖面上有兩隻小船,還有兩個鬼魅般長長的人影,從橋的另一端向他走來。這幅畫給人以強烈的淒涼與恐怖感,河流與天空都用奇怪的線條勾畫著,不知是人間還是地獄。春雨呆呆地看著畫裡那個痛苦尖叫的「人」,似乎耳邊真的聽到了某聲吶喊。

高玄說話了:「同學們,蒙克生於1863年的挪威奧斯陸,曾在法國學習繪畫,從這幅畫就可以看出,他的風格深受梵高和高更的影響。他擅長運用激烈的色彩和扭曲的線條,以愛情和死亡作為主題,表達人類焦慮、恐懼以及對生活的絕望。這幅《吶喊》創作於1895年,是世界公認的表現主義藝術精品。同學們,現在請不要考慮技巧的問題,用你們自己的心靈去體會這幅畫,你不覺得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被震動了嗎?至少我早就被它震動了,我認為這幅畫來自蒙克自己心靈的地獄,表達了人類心靈深處無可救贖的絕望與不安。但最讓我感到了不起的是,這幅畫準確地預言了一百多年以後———也就是當今社會的人類精神狀況。所以我一直都在說,凡是偉大的藝術家,同時也是個偉大的預言家。」他的講課非常投入,似乎整個精神都沉浸在這幅畫裡了。尤其是說最後幾句話的時候,那雙眼神深沉地望著前方,正好是春雨坐的最後一排。大教室裡的燈又亮了起來,高玄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,結束了這堂精彩的課。無論男女同學都給了他很長時間的掌聲。雖然已經下課了,但高玄還是走不掉,好幾個女生圍著他說話,他花了很長時間才突出重圍來。春雨在教室外邊等著他,高玄好不容易才跑出來,立刻帶著她跑到了二樓的畫室。關上畫室的門以後,春雨立刻說出了心中的疑問:「今天是星期六啊,你怎麼還在上課?」

高玄擦了擦額頭的汗珠說:「本來是昨天的課,但我有些事情不能來,所以只能拖到今天了。不過學生們都很喜歡聽我的課,即便是星期六也不會受影響。」「我能看得出來,他們似乎很崇拜你。你每次講課都這麼投入嗎?」「當然。」高玄又打開窗戶透了透氣,「其實,我不是正式的大學老師。半年前我從歐洲回國以後,學校聘請我每週來講三次課,主要是古典油畫和歐洲藝術史,此外還給了我這間工作室。」

原來他是學校外聘的老師啊?不過春雨倒是一直覺得,外聘的老師要比本校教授講課還要好。她點了點頭問:「那你的正式身份是什麼?」「我沒什麼正式身份,在蘇州河邊開了幾家畫廊,可以算是個自由的畫家吧。不過,既然這裡有我的工作室,而且還要在這裡上課,通常白天我都會呆在學校裡。可能還是懷念過去在這裡讀書的日子吧。」

高玄的話讓春雨鬆了一口氣,至少她不再像與老師說話那樣緊張了。她放鬆了一下說:「今天我來找你,是想問你一件事情。」

然後她從包裡取出紙筆,在紙上寫下了一行英文字母:「—」。高玄立刻就認出來了:「這不是畫家馬佐裡尼名字的意大利文拼寫嗎?」「這就是馬佐裡尼的名字是嗎?」「不可能記錯的,幾乎所有歐洲畫家的英文名我都能背得出來。」

他如此肯定的回答,也確定了春雨的設想。然後,她把上午去醫院看許文雅,並發現牆上許多「」名字的事,全部都告訴了高玄。高玄的表情也凝重了起來,沉思了片刻後問:「你認為馬佐裡尼真的和地獄遊戲有關?」「至少與許文雅的發瘋有關。」「可馬佐裡尼早就死了一百年了。」「在地獄聊天室裡,不也有個暱稱叫『馬佐裡尼』的嗎?你說那個馬佐裡尼非常危險,讓我千萬不要和對方說話。」「是的———」高玄說不出話來了,他在狹窄的畫室裡踱了幾步說,「你現在準備怎麼做?」「能不能查到馬佐裡尼的資料?我想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?」

高玄點了點頭,他關掉了那扇小窗,然後打開一台筆記本電腦,再插上電話線上網。他很快就上了一個國外的英文網站,首頁有許多油畫的圖片,看來應該是與美術有關的網站。高玄一邊點著鼠標一邊說:「這個網站是與大英圖書館聯網的,我在國外的時候,經常上這個網站,能查到許多藝術史的資料。」

很快就進入了馬佐裡尼的頁面,網頁上出現了他的黑白照片———那是個非常漂亮的歐洲人,嘴巴上留著兩撮小鬍子,目光深邃地盯著遠方。春雨下意識地看了看高玄,忽然覺得他的眼睛跟馬佐裡尼的很像。

高玄看著底下一大段英文,在心裡翻成中文後念了出來:「馬佐裡尼,生於1870年,死於1905年,意大利佛羅倫薩人,二十歲起客居法國巴黎,後又移居英國倫敦。他堅持傳統的古典主義油畫路線,但作品大多以罪惡與死亡為題材,風格詭異,色調陰暗。1898年6月,馬佐裡尼第一次在倫敦舉辦個人畫展,畫展的名稱是『地獄』。」「地獄?就是上次我看到的那幅畫?」「也算是吧,事實上他總共在歐洲畫過十八幅那樣的畫,分別命名為《地獄的第1層》、《地獄的第2層》等,依此類推一直到《地獄的第18層》。上次你看到的那幅畫,是《地獄的第3層》。」

春雨又想了起來:「你說是在歐洲一家美術館裡臨摹的?」「對,我臨摹的那幅就是馬佐裡尼的原作。當時那幅畫給了我很大的視覺衝擊。」「那你還臨摹過他的其他畫嗎?」「在資料裡還看到過幾幅,但真正臨摹的只有那一幅。」高玄輕輕地歎了一聲,「馬佐裡尼那十八幅關於地獄的畫,當時一度震動歐洲畫壇,引起了一股回歸古典主義風格的浪潮。可惜他的大部分畫都被人高價收購了,到今天很少有流傳下來的。好像在美術館裡保存的,只有我在歐洲臨摹那一幅。」「那為什麼會這樣少呢?」

高玄又點擊了一下電腦,很快出現了一個新的網頁,他看了看說:「傳說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,德國納粹首腦之一的戈林,曾大肆掠奪歐洲的藝術品據為己有,其中就有很多馬佐裡尼的作品。戈林把這部分畫藏在德國一個古城堡裡,正好這個城堡周圍駐紮著大量的黨衛隊,1945年1月遭到了盟軍的猛烈轟炸,結果整座古堡都化為廢墟,被戈林藏在其中的名畫也都變成了灰燼。」「這真是上天注定啊,十八幅關於地獄的油畫,最終在烈火中回到了地獄。」

高玄繼續看那個網頁,輕聲地念了出來:「雖然馬佐裡尼在歐洲已有成就,但批評界對於他的畫頗有微詞。據說曾有人購買了他的畫後不久,便突然神秘地自殺身亡。更有人在參觀完他的畫展後,就直接跳入了倫敦泰晤士河溺死。於是,他的畫展無法再舉行,作品也受到了排斥,馬佐裡尼決定離開歐洲。1900年,他遠渡重洋到了中國的上海,在中國隱居了大約三年,於1903年回到歐洲。」「他居然到過中國?」「這個我也沒有想到,也許我還要去查一查馬佐裡尼在中國的經歷。」高玄始終保持著凝重的神情,他合上筆記本電腦說,「這件事情我一定會去查的,在美術系的藝術檔案資料室裡,或許可以查到當年的記載。」窗外的天色已經有些暗了,春雨又恢復了靦腆:「對不起,今天打擾你了。」「不,你告訴我這些消息,對我來說也非常重要,至少使我多了一條線索。」高玄終於微微笑了起來,「你是不是要走了?有什麼事可以隨時來找我,我會給予你任何幫助的。」

不過,春雨謝絕了高玄送她的請求,自己一個人走出美術系大樓,趕在天黑之前跑回了寢室。

半夜


找對時間抽身,比跟著一起爛來的有格調.

司徒雪璟
 
文章: 104
註冊時間: 2005-09-22 5:38 am

文章司徒雪璟 » 2005-10-26 6:19 am

地獄的第10層


當春雨醒來的時候,才發覺已經是上午十點了。還好,今天是星期日,睡睡懶覺也沒關係。也許是昨天半夜裡在地獄的第9層裡太緊張了吧,她一直到凌晨四點多才睡著,腦子裡總是浮現起德古拉伯爵那張臉。非常奇怪,其實她從來沒有見過德古拉,那部電影裡伯爵的形象也早就忘記了。雖然僅僅在短信裡看到那些文字,但他那張年輕英俊的臉龐,卻彷彿活生生地出現在眼前,深深烙在了腦子裡。春雨忽然想到了昨天下午,在網上見到的馬佐裡尼的照片,那張臉似乎也非常像德古拉伯爵,難道是因為馬佐裡尼的緣故嗎?

還有昨晚的最後一條短信,與前幾天的似乎不一樣,說是通過了「地獄的上9層」,現在進入「地獄的下9層了」。這麼說來已經走到地獄的一半了,這麼算加起來不是18嗎?那麼地獄的第19層又在哪裡呢?她心裡越來越亂了,趕緊從床上爬了下來,看著鏡子裡自己蒼白的臉,朦朧的雙眼,還有沾著汗珠的髮絲,不免有些顧影自憐起來。

禮拜天的下午,整個女生宿舍樓一片寂靜,只剩下春雨一個人呆呆地看著窗外。以前週日她總和清幽一起逛街,雖說也買不了多少值錢的東西,但從「巴黎春天」一路逛到「伊勢丹」,總會給女生帶來不錯的自我感覺。

但南小琴她們總是急著在禮拜五晚上就回家了,常常撇下春雨一個人留在寢室。雖然她是在這座城市出生長大的,但她早就沒有家可以回了。對她來說寢室就是家,室友們就是她最親密的家人。而現在這個家已經被幽靈佔據了。

突然,她聽到了一陣敲門聲,已經很久都沒人來敲過這扇門了。春雨匆忙地打開門一看,卻看到了葉蕭警官的臉。這個不速之客的到來,使春雨立刻低下了頭。

葉蕭緩緩走到房間裡,仔細地環視了寢室一圈說:「怎麼,星期天一個人呆在寢室裡,也不出去玩嗎?」「這些天一直在準備畢業論文,所以沒有空出去。」其實,她只是呆在房間裡發呆而已。也難怪,遇到了這種不可思議的事,玩的心思已經一點都沒了。

葉蕭看了看旁邊空著的床鋪說:「春雨,我都已經知道了。你總共有三個室友,但在最近的十幾天裡,有一個叫清幽的自殺了,許文雅精神分裂,還有一個南小琴剛出了車禍,現在寢室裡只剩下你一個人。」「你說都沒錯。但你用不著關心這些,因為她們不是自殺就是意外,並不需要你的介入。」春雨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,居然面對一個警官,說出了如此倔強的話。葉蕭也感到幾分意外,心想這女孩確實比過去成熟多了,也許是經歷了荒村恐懼考驗的結果吧。他搖著頭說:「你真的變了。」「也許是我變得更堅強了吧。」「是的,如果換成是其他女孩,遇到你這種情況,恐怕早就崩潰了。」「對不起,葉警官,你來找我就是為了問我這些?」

葉蕭意味深長地搖了搖頭說:「當然不是。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吧,一絲一毫都不要保留。」

春雨有些害怕了,她避開了葉蕭那銳利的眼睛,低下頭輕聲地說:「我不知道能告訴你什麼?」「比如———那個神秘的短信號碼。」「哪個號碼?」

春雨的話語不能掩飾眼神裡的慌張,葉蕭立刻靠近了一步,說出了那個號碼:「741111」。「你都知道了?」「是的。你知道741111代表什麼嗎?」他停頓了好一會兒,然後冷冷地說出了那個英文單詞:「。」「地獄?」

春雨摸著自己的脖子脫口而出,這是她原本沒有想到的事。「好了,我知道你的目光裡隱藏著什麼,你是逃不過我眼睛的。春雨,你曾經給我留下過深刻的印象,我一直都想幫助你。現在,請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我,好嗎?」

春雨輕歎了一聲,她知道自己躲不過去了。可是,究竟該從哪一天說起呢?她靜靜地坐下來想了片刻,最終選擇了和清幽一起去鬼樓的那一天。她緩緩說出了從鬼樓回來後的離奇經歷,還有清幽半夜裡中邪似的舉動,直到發現清幽死在鬼樓裡。而葉蕭最感興趣的,則是清幽手機上最後那條短信「」。

不久,她收到了清幽從地獄發來的短信,將她也拖入到了黑暗的地獄世界中。然後是許文雅如何發瘋的,甚至連那個猴子的故事她都告訴了葉蕭。而那天凌晨南小琴打來電話的內容,她也如實地說了出來。當然,最重要的還是她們手機上最後的短信「」。

當所有話都說出來後,春雨如釋重負地吐出了一口氣,就像身體裡被抽出了什麼東西。

葉蕭聽完以後沉默了許久,在房間裡來回走了幾步之後,緩緩地說:「現在可以歸納為三點:第一,清幽、素蘭和許文雅都是所謂的拇指一族;第二,你收到清幽死後發來的短信,而南小琴收到素蘭死後發來的短信;第三,清幽是你最要好的朋友,而南小琴與素蘭的關係最要好。」「這能說明什麼呢?」「至少說明了一個規律:在清幽或者素蘭死後,她的手機號碼會把『你知道地獄的第19層是什麼?』的短信,發給她最要好的一個朋友。」「可她們人都死了,那是誰發出的呢?」「這個我也無法解釋,但我可以這樣推測———在清幽手機的通信記錄裡,你的號碼是最多的。因為你們是最要好的朋友,平時用手機互相聯繫的機會也最多。」

春雨似乎明白了:「沒錯,平時在我的手機裡,清幽的號碼出現的也最多。」「對於南小琴和素蘭來說也應該是如此。」「也就是說,只要你了以後,你的號碼就會把地獄的第19層的問題,發給你的手機通信記錄中最多的那個號碼,這樣地獄遊戲就不斷傳播了開來。」春雨也不太敢相信自己說的話,但仔細想想確實如此,「聽起來就像詛咒錄像帶?」

葉蕭低頭想了想說:「春雨,你這幾天還在玩地獄遊戲嗎?」「我不認為那是遊戲,而是———」

她自己也說不清楚,究竟是另一種生命的體驗,還是純粹的幻境呢?「不要再回復那些短信了,這樣的事交給我去辦好了。」葉蕭的語氣漸漸平緩了下來,他看著春雨那張蒼白的臉說,「你還會做噩夢嗎?」「不!」春雨的眼神變得異常鎮定,「我已經半年沒做過噩夢了。」「對不起,也許我不該問這種問題。你已經變得很堅強了。」

葉蕭終於微笑了一下,然後向春雨道別離開了這裡。

但是,他並沒有走出學校大門,而是去了校園裡另一個地方———那個地方叫鬼樓。

因為是星期天,葉蕭只能先去找學校的值班老師。雖然值班老師認為葉蕭有些不可理喻,但畢竟人家是警官,還是帶著他去了鬼樓。老師似乎也對鬼樓有一種畏懼心理,剛到門口就迫不及待地要離開了,只是關照葉蕭一定要早點出來。

已經是下午四點半了,再過一個鐘頭天就要黑了。葉蕭看著這棟普普通通的教學樓,不覺得有任何異常之處。他又看了看二樓的窗戶,春雨說在照片裡拍出了裡面的鬼影,可現在窗戶裡面什麼都沒有。

葉蕭看到底樓的大門鎖住了,他沿著旁邊走了一圈,才發現了那道側門,似乎還有不久前有人進出過的痕跡。

他緩緩走進了鬼樓,走廊裡暗得就像地下室。於是他從包裡拿出了手電筒,光束照出了一條路,帶著他找到了樓梯。二樓稍微有了一些光線,他只是掃視了兩眼,並沒有去檢查所有的房間。

當走到三樓樓梯口時,葉蕭突然聽到樓上有一陣輕微的響聲———心立刻懸了起來,在這空關多年的鬼樓裡,還會有「人」在上邊嗎?

葉蕭先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,然後躡手躡腳地走上去。在三樓陰暗的走廊裡,只看到一地厚厚的塵土。

突然,那奇怪的聲音又響了起來。瞬間,彷彿有什麼東西落到了葉蕭的頭上,毛茸茸的,帶著熱度,中間還有著某種堅硬,他甚至感到那毛茸茸的東西正撫摸著他的臉。葉蕭馬上跳了起來,卻發現頭上的東西已經不在了。他驚魂未定地向四周張望,終於在走廊的角落裡見到了那雙眼睛。那是一雙真正的貓眼。

一隻貓,更確切地說是黑色的貓。

這隻貓正睜大著眼睛,冷冷地盯著驚慌失措的葉蕭。黑貓有著黃色的貓眼,在昏暗之中發出幽靈般的目光———或許,它就是個幽靈?

葉蕭大膽地向它靠近了一步,黑貓立刻轉身跳進了一扇門裡。他也迅速地追進了那房間,卻發現裡面什麼都沒有,只是一間空房子而已。

那隻貓去哪兒了?

他緩緩走到房間的窗口,從這裡看出去天色已經有些暗了,圍牆外邊似乎是個停車場,再外邊就是幾十棟高層建築了。

走出這個房間,葉蕭回頭看了三樓走廊一眼,他沒有再一間間去找了,而是徑直走下了樓梯。還是從側門走出了這棟樓,再回頭看看鬼樓,他這才真的體會到了,那天春雨和清幽一起來到這裡的感覺。

那麼鬼樓與清幽的死,究竟有什麼關係呢?

這時一陣冷風呼嘯而來,葉蕭快步離開了這片亡靈之地。

入夜,女生寢室。

短信鈴聲又響了起來。春雨看了看時間才十點鐘,究竟是誰發來的呢?她小心地按了一下拇指,才發現又是一條垃圾信息,說是某某公司舉辦手機號碼抽彩,你的號碼有幸抽中了一輛奔馳車大獎,趕快致電某人聯繫云云。

類似的短信她每天都要收到很多,而每次都是匆忙地刪除掉。一旦回復就要算錢了。

現在,她的手機裡還存儲著十幾條短信,她把那些短信又重新看了一遍,其中一大半都是過去清幽發給她的。這些保存下來的短信,大多是些開玩笑的幽默短信,還有就是節日裡的祝福短信。雖然平時住在上下鋪,可她們還是喜歡這麼發來發去,反正就只花一毛錢的祝福嘛。其中有幾條清幽發的短信特別搞笑,剛收到時讓春雨笑了半天。可現在她是怎麼也笑不出來了,倒是覺得心裡有些發酸,畢竟發信的人已經死了。看著清幽留下來的短信,春雨忽然覺得它們就像是某種遺言,永遠地留在了她的手機裡。是啊,如果現在某個人死了的話,那麼留在別人手機裡的短信就成了遺言。如果以這些幽默搞笑的文字作為遺言,也可以算是現代社會的人們向世間告別的特殊方式吧。

據說現在還有了短信小說,每次以七十個字來連載,人們可以對著手機屏幕讀小說。那麼如果是恐怖小說呢?想想大家如果在黑暗的被窩裡,讀著每日一條的短信恐怖小說,那該是多麼刺激的夜晚啊。

至少她已經親身經歷了地獄短信。

趁著時間還不太晚,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書櫃,在一大堆發霉的舊書裡,發現了一本藍封面的書———不知哪年出版的中文版《神曲》。

春雨不記得自己有這本書。也許是大二那年,選修外國文學課時看的吧。這是一本關於地獄的書,更確切地說,是一首長詩。封面上印著醒目的作者名字———但丁。

春雨當然知道但丁是誰,歐洲中世紀的最後一位詩人,也是文藝復興第一位詩人。生於意大利的佛羅倫薩,也就是徐志摩筆下的「翡冷翠」。已經快晚上十一點鐘了,春雨爬到了上鋪,鑽在被窩裡看這本書。

她翻開了前面幾頁,全都是分行的詩句,看起來非常吃力。《神曲》是但丁被流放期間創作的,長詩分為地獄、煉獄、天堂三部分,每部分有33首歌,加上序曲總共100首歌14232行。就和其他歐洲中世紀文學一樣,《神曲》採用了幻游故事,春雨倒覺得有些像時下流行的奇幻小說。

但丁以詩人自己為主人公,描述他三十五歲那年迷途於一個黑暗的森林,三隻野獸向他撲來,就在這危急時刻,他少年時代暗戀的少女貝婭特麗絲,委託古羅馬詩人維吉爾前來營救,並帶著他遊歷了地獄和煉獄。《神曲》所描述的地獄像個上寬下窄的大漏斗,共分九層,罪人的靈魂按生前罪孽的大小,在深淺不同的層次接受不同的酷刑。煉獄也分九層,凡生前犯有罪過,但可以得到寬恕的靈魂,按人類的七大罪惡,分別在其中懺悔罪過,洗滌靈魂。這讓春雨很自然地想起了美國電影《七宗罪》。

春雨忽然發現,如果地獄分為九層,煉獄也分為九層的話,那加在一起不正好是十八層嗎?那麼第十九層地獄又是什麼呢?詩人但丁似乎並沒有作出回答,或許他從來就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。

突然,短信鈴聲響了起來,她這才意識到已經是子夜十二點了。

她趕快放下了手裡的《神曲》,打開了那條來自地獄的短信———「你已進入地獄的第10層,從今夜起將進入地獄的下9層,得到全新的漫遊體驗。你將選擇1:許願;2:你最想解開的謎;3:你最想見的一個人。」

不再是那一個個恐怖的地方了,感覺也與前幾天完全不同,看來果真是「全新的漫遊體驗」了?不知道這「地獄的下9層」究竟還會帶來什麼。她怔怔地看了屏幕半天,結果選擇了「1:許願」。

很快她就收到回復———「深深吸一口氣,在心中默念著地獄,然後寫出你的願望,回復過來。」

願望?自己究竟能許什麼願呢?春雨下意識地深呼吸了一下,真的在心中默念了「地獄」幾遍,然後用拇指在手機上寫下:「讓我應聘成功吧。」

這個願望是不是很俗?但她確實很需要這次實習的機會。

右手拇指不由自主地按了幾下,便將這條短信回復了出去。

然後,春雨靜靜地看著手機屏幕,但她足足等了半個鐘頭,都沒有一條消息回來。那條祈求自己應聘成功的短信,彷彿掉進了一個無底深淵,連個響聲都沒有聽到。

春雨無奈地搖了搖頭,她想至少應該收到那條「你已經通過了地獄的第層」的短信吧?如果連這條短信都不來的話,是不是意味著———自己沒有通過這一層地獄?

瞬間,腦子裡彈出了一個英文詞組———或許清幽和素蘭也是因為這個原因?不,春雨已經不敢再想下去了,只感到背後已全都是冷汗,幾乎從上鋪摔了下去。

她嚇得趕緊關掉了手機,甚至卸下了電池板。這樣就不會收到那條「」的短信了吧。

關掉床頭燈,春雨重新鑽回到被窩裡,她努力讓自己心裡鎮定下來,但心口還是瘋狂地亂跳著,無論如何都靜不下來。

還有漫漫的後半夜,地獄會不會來?




地獄的第11層


春雨還活著。

她是在清晨七點睜開了眼睛。看到了從窗外射進來的晨曦,心裡卻在想:「地獄不會有這麼亮吧?」

當她爬起來看清了自己的寢室,才確定自己並沒有,依然還留在這個難以割捨的人間。

或許自己已經死過一回了吧?

春雨恍惚著下了床,才發現自己的手機連電池板都沒裝。她重新裝上了電池板,但在按開機鍵前卻猶豫了一會兒。

但她終究還是開機了。果然在半分鐘後,屏幕顯示有未閱讀的短信,不會是「」吧?

既然都已經到了自己的手機裡,其實看不看都是一樣的結果。於是,春雨連發件人都沒看就打開了———終於,她像癱軟了一樣坐了下來,原來是一條無聊的垃圾信息,卻讓她這樣如臨大敵。她沒有刪除掉這條短信,還是放在自己的手機裡,至少它不會傷害自己。

不知道昨晚是什麼時候睡著的,大概只睡了三四個鐘頭吧,春雨依然感到頭暈腦漲。反正寢室裡只有自己一個人,她索性又回到床上睡回籠覺了。幾個小時後,春雨被《東風破》的鈴聲旋律驚醒了,也許是還沒有睡夠,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睛,看到手機屏幕上出現了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。春雨疲憊不堪地接起電話,卻聽到了一個甜甜的女孩子的聲音:「請問是春雨小姐嗎?」「是我,你是哪位?」春雨的嗓音乾燥。「我們是明亮移動信息服務有限公司,你現在已經被我們公司錄取了,請於今天上午到公司報到。」

隔了好幾秒春雨才反應過來,她幾乎從床上跳了起來:「沒有搞錯嗎?我真的應聘成功了嗎?」

「是的,你已經應聘成功了。請盡快到公司報到。」

春雨還來不及說出謝謝,對方就已經把電話掛了。

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,終於徹底清醒了過來。明明記得那天去應聘的時候,「海龜」的老闆根本就沒搭理她,她以為自己肯定砸了呢,沒想到竟然應聘成功了,簡直就像是做夢一樣。

真不可思議,難道是昨天半夜許願的結果?在地獄的第10層,她選擇了「許願」———讓自己應聘成功。

而現在她真的成功了,是否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在幫著自己呢?

春雨實在是百思不得其解。不過現在最要緊的事,就是趕快去公司報到。她立刻從上鋪下來,拿出化妝品精心打扮了一番。雖然那些東西都是便宜貨,但裝扮到春雨的臉上就是有氣質。連她自己都不得不承認,穿什麼衣服好看,關鍵還是看穿衣服的人。

總算讓自己在鏡子前滿意了。春雨低下頭暗暗關照自己,暫時忘掉昨晚的恐懼吧,總不能提心吊膽地出去實習。

她匆忙地跑出了校門,星期一的地鐵車廂十分擁擠,經過了二十分鐘的煎熬,總算是趕到了公司。

進門就見到一個燙著鬈發的女孩,她有個英文名叫,通知春雨來的電話就是她打的。春雨略顯緊張地作了自我介紹,原來人家早就等著她了,馬上把她引到了總經理辦公室。

還是上次那個「海龜」,用手托著下巴坐在桌子後面,像看一件什麼東西似的盯著春雨,讓她渾身都不自在起來。

嚴明亮臉色像死灰一樣,好像剛剛大病了一場似的。他指了指桌上一堆材料說:「對不起,你來應聘的那天我心情不太好,沒有仔細看你的材料。後來我又看了一下,發現你居然是我的校友,而且你的條件也確實不錯,所以我就錄取了你。」「謝謝你。」

春雨覺得自己真幸運,沒想到老闆也是那所大學畢業的。「我知道你是想在這裡實習一段時間,其實過去這裡也有很多像你這樣的實習生,雖然工作時間很短,但她們的表現都非常好,我希望你也一樣。好了,明天正式來上班吧。你是實習生,不用加班,下午沒事的話可以早點回去,會帶你熟悉工作環境的。」

然後,她簽訂了一份實習生的合同。雖然薪水很低,但工作時間也不長,反正是為了寫畢業論文。

嚴明亮用帶著英語腔的國語說著,但春雨總覺得他的話裡帶有一股土氣。嚴明亮又詢問了幾句關於她的情況,那雙眼睛總是盯著春雨,就像要把她給看穿了似的。大概老闆們都是這副德行吧。不過,春雨也曾聽過學姐們的警告,如果老闆盯著女生看的話,那自己就應該小心了,這讓她不禁有些緊張。

從老闆辦公室出來後,帶著春雨到公司裡轉了一圈,其實也就是兩間房子,五六個人而已。每個人都和她差不多的年紀,撲在電腦跟前不知在忙些什麼。

給了春雨一張桌子和一台電腦,她說明天再來上班吧,每天的工作就是搜集網上的幽默與祝福短信,然後重新整理和編輯,再輸入公司的服務器,最後發送到訂閱短信服務的用戶手機中。

她們又聊了好一會兒,春雨想到在學校裡沒有人理睬她,而只有在這裡才被當成正常人,她的話也就多了起來。是個很熱情的女孩,春雨覺得自己已經與她成為朋友了,她悄悄地問:「你們公司是老闆一個人開的吧?」「當然,要不然怎麼叫明亮信息服務公司呢?」「他是個海歸吧?」「嗯,聽說他在歐洲呆了七八年呢。」

春雨臨走前看了看落地窗,這裡看出去的景致真是棒極了,外面的城市就像未來世界一樣聳立著。忽然,她注意到了最近的那塊玻璃,自己的臉龐映在上面,彷彿變成了另一個人。

女孩子總是對這種事情感興趣。高玄略帶曖昧地笑了笑:「當時的歐洲人總喜歡在中國尋花問柳。當然,他也有可能在中國經歷了一段真正的愛情。」「是啊,照片裡的馬佐裡尼很帥,就像意甲聯賽裡的球星。」春雨忽然覺得這句話很傻,立刻嚴肅起表情說,「後面還有嗎?」「沒有了,這裡收藏的《字林西報》從1902年開始中斷了。」

春雨失望地說:「真遺憾啊,看來馬佐裡尼在中國也有一段傳奇經歷,甚至可以說是一個謎。比如說那個古代遺跡裡究竟有什麼?他為什麼會失蹤了長達一年時間?還有那個美麗的中國女人?這麼多謎究竟哪一個與地獄有關呢?」「也許全都有關吧。」高玄皺起了眉頭,重瞳般的眼睛讓春雨越來越看不清了。他收拾著桌子上舊報刊說,「我還會繼續查下去的,一定會解開馬佐裡尼的那些謎,到時候或許就能解開地獄短信遊戲的謎了吧。」「對,馬佐裡尼就是一把鑰匙,我們一定要找到它。」

高玄把那些舊報刊整理了一下,放回到了庫房後面的大鐵櫃子裡。

在走下搖搖欲墜的樓梯時,高玄突然問她:「你還有空嗎?」

春雨有些緊張,抓緊了樓梯扶手說:「有什麼事嗎?」「沒什麼,只是想請你去我的畫廊坐坐。」「畫廊?是在蘇州河邊上吧,路上那麼遠,而且天都快黑了。」「沒關係,我開車帶你去,到時候再送你回來。」

春雨這才走下了樓梯,輕聲說:「那好吧,只是不要太晚。」

離開這個墳墓般的圖書館後,高玄帶著她快步走向停車場,果然又路過了鬼樓外的圍牆。春雨不想再靠近那棟樓,只是低著頭小跑了過去,高玄緊緊地跟在後面說:「別那麼緊張,我幾乎每天都要路過這裡。」高玄的車在停車場的最裡面,是一輛白色的帕薩特。春雨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,高玄幫她繫緊了安全帶,迅速開了出去。

一路上的天色漸漸暗下來了,而都市的夜生活尚未開始,一路上都是忙著回家的上班族。春雨看著車窗外的世界說:「有時候我覺得離他們很近,又覺得離他們很遠。」「你是指周圍的人?」高玄在紅燈口停下來了。「差不多吧。我總覺得自己生活在另一個世界。」「為什麼?因為你的過去?」「過去……」春雨像是被什麼刺到了一樣,立刻閉上了眼睛。那個醜陋的背影又浮現在腦海中了,使她顫抖了半天都說不出話。

又是一個紅燈,高玄用那具有穿透力的目光盯著她:「你怎麼了?」

她傻笑著搖了搖頭,調轉了話題說:「為什麼帶我去你的畫廊。」

「因為我會送給你一個小小的驚喜。」

半小時後,高玄帶著她來到蘇州河邊的一座大樓,看上去像是三十年代的大樓。沿著蘇州河的一線,開著好幾家藝術畫廊,高玄的畫廊在最不起眼的位置,只有個狹小的門面,上面掛著「子夜畫廊」的牌子。「子夜畫廊?真是很特別的名字。」

高玄微微笑了笑,把她帶進了畫廊裡。其實就是一道狹長的走廊,兩邊的牆上掛著各種油畫作品。在這條充滿了顏料氣味的走廊裡,春雨彷彿走進了另一個世紀。所有的畫都是古典主義風格,大部分是文藝復興作品的臨摹,還有一些是中國人的肖像。

她邊看邊問:「這些都是你畫的嗎?」「不,只有一小部分是我畫的。其實,我開畫廊並不是為了賺錢,只是覺得這樣的生活方式很自由。」高玄來到走廊最裡面的樓梯口說,「再到二樓去看看吧。」

春雨跟著走上陡峭的樓梯,來到樓上一個寬敞的房間。在進門最醒目的位置,她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———她自己的臉。

她立刻就怔住了,向後退了幾步,才相信自己並沒有看錯———那幅以她為模特的油畫,正驕傲地掛在牆上。

春雨當然不會忘記那天下午,在美術系的一間畫室裡,她在高玄面前呆坐了幾個小時,就是為了創造出這幅畫———她成為了真正的「畫中人」,安靜地坐在冬日的陽光裡,柔和的光線撫摸著她的皮膚,在幽暗背景的襯托下宛如聖女。在高玄的畫筆之下,她的眼睛是如此恬淡,幾乎已遺忘了整個塵世。

許久之後她才回過神來,對著高玄說:「這就是你給我的驚喜?」「沒錯。我把這幅畫掛在畫廊最重要的位置,但我已標明這是非賣品,只准欣賞不准買賣。昨天有個收藏家來這裡,一眼就看中了這幅畫,願意出十萬元買下,但我說一百萬都不賣。」「你認為這是畫廊裡最好的畫?」「是的。雖然它只是幅小框畫,算不得真正的大作品。但這幅畫的意境很特殊,要比那些大作品更能打動人的心靈。你看你畫中的眼神,看你的嘴唇和下巴,真正的傑作不在於大小,而在於靈魂———這就是一幅有靈魂的畫。」

聽了這麼多溢美之詞,讓春雨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了:「那麼畫的靈魂到底是什麼呢?」「這個誰也說不清楚,正因為說不清楚才難能可貴,才是許多畫家苦苦追尋了一輩子的東西。春雨,我一定要感謝你,是你讓我重新獲得了畫的靈魂,我已經好幾年都沒找到這種感覺了。」「你真的不必感謝我,我只是擺了個樣子而已。關鍵還是你畫得好。」「不,對於一幅好的作品來說,模特是非常重要的。我覺得單就這幅畫而言,不僅僅是我一個人創作的,而是你和我兩個人共同創作的結果。」「快別這麼說了,我怎麼也能算創作呢?」「你坐在畫架前的姿態、眼神、氣質,還有所有的一切,都是別人永遠都無法複製的。你說這算不算是一種創作呢?」高玄有些激動地走到窗邊說,「創作的本質就是獨一無二,而春雨你就是個獨一無二的人。」但春雨搖了搖頭說:「我想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。」「不,人和人是有區別的。絕大多數人都是平庸的,而只有極少數人是完美的。」「至少我不完美,我覺得我還有很多……很多不完美的地方。」

她忽然感到心裡一陣發慌,趕忙把手撐在了窗台上。從這扇窗眺望出去,可以看到外面靜靜流淌的蘇州河。天空差不多已經完全黑了,只是對面的高樓燈火通明,幾乎把一半的水面都照亮了。

高玄索性打開了窗戶,一陣寒風吹亂了春雨的頭髮,他把頭伸到窗外,瞇起眼睛說:「每天晚上,我都會看著這條河水,就像在歐洲留學時每晚對著泰晤士河。」「你就住在這裡嗎?」

高玄指了指天花板說:「對啊,我就住在樓上的房間。」

春雨理了理飄揚的髮絲說:「你們搞藝術的真會挑地方住啊。」「出去吃點東西吧。」

高玄看了牆上那幅畫一眼,又看了看眼前的春雨,然後關上了窗戶。走出底樓畫廊的門,春雨低著頭說:「對不起,我想我還是早點回學校吧。」「你不餓嗎?」「不。今天午飯吃得晚,現在一點都不餓。」春雨看了看眼前的大樓,心跳驟然加快起來,「我可以自己回去的。」

高玄搖了搖頭說:「春雨,我不知道該怎麼說,你和別的女孩子太不一樣了。」「她們大概都巴不得能和你一起吃飯吧。」

這句話讓高玄有些不好意思了:「就是因為你的與眾不同,所以我才會特別注意你,如果你和那些女孩子一樣的話,你也不可能成為我的『畫中人』。」

然後,高玄坐進了車子,向她揮了揮手說:「你不是想早點兒回去嗎?我送你回學校。」

晚上七點,他們終於回到了學校。

當高玄把車開進停車場後,他沒有讓春雨下車,而是凝視看著前方說:「這些天來,除了神秘的地獄遊戲之外,我還在思考另一個問題。」

春雨隱隱有些不安地問:「什麼問題?是不是和我有關?」「你真聰明。是的,這幾天我一直在思考,你為什麼和別的女孩不一樣呢?」「也許是天生的吧。」

高玄拔下了車鑰匙,但還是沒有開門:「不,人的容貌可以是天生的,但內心卻是後天決定的。」「那你認為,我的內心是什麼樣的呢?」「我不知道。」高玄的臉被車廂內的陰影覆蓋著,只聽到他低沉的聲音,「那你的家人呢?是不是也和你一樣?」「家人?」春雨忽然摸了摸心口,她知道高玄看不清她的臉,她緩緩閉上了眼睛,用極輕微的聲音說:「求求你,不要問這個問題。」

高玄被她的話刺激到了,靠近了她問:「你的家人究竟怎麼了?」

「別管我!」

春雨一下子推開了車門,飛快地跑了出去。高玄也跟著衝出去了,但黑燈瞎火的停車場裡,再也看不到她的影子了。

其實,她正躲在一輛巴士後面,淚水已經模糊了她的眼睛,一動不動地躲在黑暗中,抬起頭已看不到月光。

她聽到高玄大聲地叫著她的名字,但她依然沒有動彈。直到傳來一陣汽車發動的聲音,高玄開著車離開了這裡。

春雨終於走了出來,在停車場中央的空地上,她望著四周黑洞洞的世界,再也沒有抹去臉上的淚珠。

春雨沒有直接回寢室,因為她害怕路過鬼樓。走出停車場大門後,又從外面繞了一個大圈,她才回到了學校裡面。

食堂差不多快關門了,她只能吃一點剩下的麵條。吃到一半的時候,她收到了高玄發來的短信:「你現在在哪裡?我很擔心。」

春雨想了片刻,回復道:「我就快回到寢室了,不用擔心,謝謝你送我回來。」

當她回到寢室以後,第一件事就是照鏡子。臉上的淚痕全都干了,只是眼角還帶著憂傷的樣子。春雨用毛巾擦了擦臉,然後從櫃子底下取出了一幅像框。框裡鑲嵌著一張黑白照片,畫面裡有一對年輕的夫婦,中間坐著個大約十歲的小女孩。

那是春雨的一家三口。她伸手摸了摸照片上爸爸的臉,又摸了摸媽媽的臉,最後是自己的臉———她覺得小時候的自己一點都不像現在,那時候她又瘦又小,絲毫都不討人喜歡。其他的小姑娘總是光彩奪目,而她卻常常被別人遺忘,只能一個人躲在陰暗的角落裡。只有在爸爸的懷抱裡她才是快樂的,她能夠撫摸爸爸的胡茬,聞著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道,漸漸地沉入夢鄉……

抱著懷中的像框,春雨竟趴在桌子上睡著了。彷彿靈魂出竅般,回到了許多年以前的時光。直到子夜十二點,短信鈴聲把春雨從夢中驚醒。她猛地從桌子上抬起頭來,慌張地環視著整個寢室,好像有某個人在對她尖叫似的。許久她才拿起了手機,屏幕上顯示的依然是地獄的號碼,她趕快打開了這條短信———「你已進入地獄的第11層,你將選擇1:你最想解開的謎;2:你最想見的一個人;3:你最恨的一個人。」

這時春雨已經完全清醒過來了,她把像框放回到了櫃子裡,看著這條短信上的提示,心想:不知不覺都到地獄的第11層了,照這個速度走下去,離那個最後的秘密「地獄的第19層」也不會遠了吧。

她又把那三條選項讀了一遍,目光的焦點對準了「1:你最想解開的謎」。現在想要解開的謎實在太多了,究竟先要解開哪一個呢?忽然,春雨想到了自己的身後———那是清幽的下鋪,她還在看著自己嗎?

春雨的拇指顫抖著,終於按下「1」鍵回復了出去。

對方的回復很快就來了———「把你想要解開的謎告訴我吧,你會實現願望的。」

春雨立刻在手機上打出了一行字:「我想知道清幽為什麼會死?」

在把這條回復發出之後,她突然關掉了手機。也許是出於恐懼,也許是出於希望,現在她不想收到什麼回復,只需要靜靜地等待。

看著外邊沉沉的冬夜,她不知該如何獨自度過?




地獄的第12層


雖然還在地獄之中漫遊,但生活總是要繼續的。

這是春雨第一天上班,她九點鐘就趕到了公司,才發現離上班時間還早,只能一個人尷尬地等在門口。

九點五十分,她看到嚴明亮出現在了門口。老闆像發現了什麼似地緊盯著她,嘴裡卻不說話,只是掏出鑰匙打開了公司大門。

和許多第一次實習的女生一樣,春雨看到老闆心裡就感到害怕,特別是當老闆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遊走時。她只能通過說話來轉移嚴明亮的目光:「經理,昨天已經關照過我的工作事宜了,我會完成每天的工作的。」嚴明亮似乎永遠都是那副病殃殃的樣子,在死灰色的皮膚下,暗暗潛藏著青色的血管。眼角神經質似地抽搐了一下,讓春雨暗暗嚇了一跳。但他微微笑了笑說:「具體的工作我就不管了,你應該也是拇指一族吧?」其實,春雨本來不能算是拇指族的,但她想到這些天來的地獄遊戲,便脫口而出:「也算是吧。」「本來我們招聘短信編輯的時候,首先都要考手機文字輸入能力。」「可是,這裡工作只要坐在電腦前就可以了啊。」

嚴明亮依然用那種洋不洋土不土,怪裡怪氣的口音說:「當然,不過如果你自己都不愛玩短信的話,又怎麼做得好短信編輯的工作呢?」「嗯,那我更要適應好拇指時代的工作和生活了。」

這時上班時間已經到了,和其他幾個女孩也陸續進來了,春雨就跟著她們進了辦公室。

等到看不見嚴明亮的時候,春雨偷偷地問:「我們老闆是不是有點怪?」「他本來就是個怪人嘛,不過他對女人可是無害的。」把聲音壓到了最低,又做了噤聲的動作,「噓,可別說出去啊。」

接下來,就開始了自己的工作,春雨也打開了歸自己使用的電腦,她看到電腦的桌面圖案很特別,是一朵白色的小蘭花。

她又整理了桌子下的抽屜,發現許多亂七八糟的辦公用品。她在抽屜最底下摸到了一個小牌子,應該是吊在手機上的小飾物,很多女孩子都喜歡這種東西。小牌子上還有個繁體的「蘭」字,看到這個字春雨似乎想起了什麼,看起來挺眼熟的,可又實在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。

接下來一天的工作,就是在網上搜集最新的短信,還有各種彩信圖片與彩鈴,再重新編輯和分類,輸入到公司的服務器裡。或者把鳥叫和流行歌曲中的某一段製作成,外加一些配合圖片的編寫。公司還在外面請了幾個短信寫手,每天都要寫十幾條特搞笑的原創短信,發到公司的電子信箱來,春雨負責與他們聯繫。

平時手機裡就收到過不少這樣的短信,但真正幹上了這一行,才發覺這真是個無比深的漿糊桶。整整一天,春雨已輸入了上百條短信,幾十張彩信圖片。雖然不過是「複製+粘貼」,但一定要選最新最酷的,比如:「獄長問臨刑前坐在電椅上的死囚:你還有什麼要求嗎?死囚:我只希望你在行刑的時候能握住我的手,讓我心裡好過一點。」「親愛的朋友,您接收此信息將扣費50元,用於向伊拉克人民提供人道主義援助,我們代表伊拉克人民向您表示感謝!詳情請與伊拉克移動聯繫!」「親愛的用戶,您好,您的手機將於明天零時停機!如果您要問為什麼,憑您的智商,我們很難向您解釋!」……雖然這些無厘頭的短信,並不足以讓她忘記這些天來發生的一切,但起碼可以難得地輕鬆一下。

實習生是可以比別人早下班的,春雨四點多就從公司出來了。這時候正是寫字樓裡最忙碌的時候,下去的電梯裡只有她一個人。下降到七樓,電梯門忽然打開了,一個年輕的男人走了進來,見到春雨立刻就愣住了,搖了搖頭說:「我沒認錯人吧?」

春雨一下子也沒有認出來,瞇起眼睛看了看,總算叫出了他的名字:「楊亞非?」「對了,你怎麼那麼快就畢業了?」

「不是啦,我還在讀大四,現在這裡一家公司實習。」她實在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楊亞非。他是比她們高兩屆的學長,過去在學校裡都是學生劇社的,所以還算是比較熟悉。「我好像聽說你出國讀碩士了。」「是啊,上個星期才從美國回來,剛剛去七樓一家公司簽筆合同。」

電梯已經到底樓了,楊亞非微笑著說,「好久沒見了,一起吃晚飯吧。」

春雨倒有些猶豫了。楊亞非是那種長得很討女孩子歡心的男生,當初在學生劇社,他長期包攬了男主角的位置,每次上台都會引起女生們一片尖叫。不過,春雨從沒對他有過任何感覺,這和清幽成了鮮明的對比。在楊亞非的一再邀請下,春雨還是答應了。餐廳就在寫字樓對面,價位還算是比較實惠。一坐下來楊亞非就問:「你還好嗎?看起來你好像和過去不一樣了,真像個小姐。」「我覺得我依然沒有變,倒是你越看越像海龜了。」

楊亞非的表情變得嚴肅了,他低聲問道:「清幽還好嗎?」

清幽?春雨立刻怔住了,她放下手中的筷子,低下頭半晌沒說話。「出什麼事了嗎?」

是啊,楊亞非上星期才回國,當然不會知道這件事的。

春雨冷冷地看著他,一字一頓地說:「清幽死了。」「死了?」楊亞非立刻傻了,他摀住自己的嘴巴,許久才說出話來,「她是怎麼死的?」「她自殺了。就在十幾天以前,死在了鬼樓裡。」「鬼樓?就是學校裡那棟傳說鬧鬼的樓?」楊亞非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什麼,擰著眉頭說,「她是死在鬼樓的哪裡?」「怎麼連這個都要問?是我第一個發現她屍體的,就在鬼樓二樓的一個房間裡。」

楊亞非滿臉痛苦地搖了搖頭:「二樓的房間———天哪!她是為了楚楚而死的。」

春雨幾乎站了起來,她著急地問:「你說清幽是為楚楚而死的?」「一定是這樣的。春雨,你不知道,有些事情我們一直都在保密。

既然清幽都已經死了,那我就不妨說出來吧。」

「你剛才說到楚楚,清幽的死關楚楚什麼事?」楚楚是比春雨高一屆的女生,也曾經是學生劇社的演員。她一直都是楊亞非的女朋友,但聽說在兩年前出國去了。「你是劇社的成員,一定知道楚楚和我的關係。但你也許不知道,清幽一直暗戀著我,曾經偷偷地向我表白過許多次,但每次我都委婉地拒絕了她。」「清幽一直暗戀著你,當時我也能看出一些端倪來,只是她不太願意告訴我。」「你應該知道,清幽是個內心非常倔強的女孩,她一旦認定了某件事,就一定要完成。雖然,她在公開場合對我很平淡,其實暗中狂熱地喜歡著我。這可不是我的自我吹噓,她曾經給我看過她的日記。」「她把日記都給你看了?」

春雨知道清幽在大三以前,一直都有寫日記的習慣,而且每次寫日記都非常保密,就算最好的朋友春雨也從來不讓看。她的日記一定記錄了內心最隱秘的東西。「說實話,清幽的日記讓我感到害怕,她實在是有些走火入魔了,日日夜夜都在想著我。同時,她還對楚楚產生了強烈的嫉妒心,她在日記裡說她恨楚楚,一定要把我和楚楚拆開。」「她真的這麼想的?」「清幽不但是這麼想,而且確實這麼做了。她偷偷地跟蹤我,只要我和楚楚在一起,她就會給我發短信,而那些短信的語言非常挑逗,看起來就好像男女之間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。而楚楚的性格你是知道的,她也是那種直腦筋的女孩,一見到我低頭看短信,就立刻把手機搶過來看,結果就可想而知了。」「楚楚以為你另有新歡了?」「簡直是深信不疑啊。」楊亞非露出了一臉苦笑,「無論我怎麼向她解釋,可她根本就不相信,認定我欺騙了她的感情。而清幽則繼續騷擾著我,甚至直接與楚楚通話,讓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。楚楚是個喜歡走極端的人,居然公開以自殺來威脅我。」

聽到「自殺」這兩個字,春雨的心也提了起來:「沒想到她的性格那麼剛烈。」「唉!大概現在的女孩子都太任性了吧。而我畢竟是個男生,也還是要面子的人,平時一直心高氣傲的,我實在是受不了這份氣了,索性就向楚楚提出分手。楚楚大概受不了這個打擊,威脅我說如果離開她,她就跑到鬼樓去自殺。但我還是離開了她,我以為她只是嚇唬我而已,根本就沒想到她真的會……」「自殺了?」「是的,那天晚上楚楚沒有回寢室,她的室友找到了我,我這才意識到她可能真的出事了。於是我跑到了鬼樓,果然在二樓的那個房間裡,發現了楚楚的屍體。」

楊亞非說到這裡,眼淚已經忍不住流了下來。

雖然春雨的心裡也翻江倒海似的,但她努力平靜著自己的呼吸,冷靜地問:「楚楚是怎麼死的?」「楚楚是上吊自殺的,她把繩子繫在窗戶上沿的鐵欄上,身體就貼著窗玻璃吊著。」「吊死在窗上?」

春雨倒吸了一口冷氣,她立刻想到了那張數碼照片,鬼樓二層窗戶裡的人影,難道那就是———「這全是我的錯!」楊亞非已經低下了頭,幾乎抽泣著說,「我早就應該想到,楚楚是個性格倔強的女孩,她是一條死胡同走到底,說得出就做得到的。如果我當初注意著她,大概她也就不會死了。」「為什麼當時我不知道?」「楚楚的自殺讓學校也很緊張,他們悄悄地通知家屬處理了這件事,我也因此而受到了學校處分。至於為什麼你不知道,大概是因為楚楚比你高一屆,宿舍樓隔得非常遠,學校保密工作做得比較好,對你們就說楚楚出國去了。」

春雨又恢復了鎮定,輕聲地問:「那清幽知道這件事嗎?」「清幽當然知道,老師還私下裡找她談過心。她知道楚楚自殺的消息後也非常震驚,她絕對沒有想到會有這種結果。也許是覺得內心有愧於楚楚,從此清幽就退出了學生劇社,再也沒有和我說過一句話。」

「怪不得在大二那年,清幽無緣無故地退出了劇社。我記得那段時間她很消沉,每晚都蒙在被子裡哭泣,我們幾個室友都很擔心她,不知道她發生了什麼事情,而她也一直瞞住我們不說。唉!清幽也是個要面子的女孩,這種極不光彩的事,想必是羞於說出口啊。」「所以,當你說清幽是在鬼樓裡自殺的,我立刻就想到了楚楚。我想這兩年來,清幽的心裡也不好過吧,她曾經說過是她殺死了楚楚,她覺得自己欠楚楚一條命,就算為此而懺悔一輩子,都抵不上自己的罪過。」春雨已經明白許多了,她點了點頭:「謝謝你,讓我知道這段隱情,讓我知道清幽為什麼要選擇在鬼樓自殺。」

這時候楊亞非已經說不出話了,埋單以後就匆匆辭別了春雨,甚至連張名片都沒有留下。

走出這家餐廳,外邊已經是滿天星斗了,寒風掠起了許多女孩的長髮。滿眼都是霓虹燈的廣告,春雨抬眼望著對面的寫字樓,怎麼也分辨不出自己公司的窗戶了。

在坐地鐵回學校的路上,春雨終於等到了一個座位,在夜晚空蕩蕩的地鐵車廂裡,看著對面窗戶飛馳的隧道,彷彿走向一個未知的地洞。

對面座位上有對年輕男女,正旁若無人地卿卿我我,這時春雨的存在顯得十分礙眼。她知趣地移到座位的另一頭,這時短信鈴聲響了起來。是高玄發來的短信:「能不能到學校圖書館來一趟,就是現在。」

現在到學校圖書館去?有沒有搞錯啊。春雨看了看時間,已經是八點鐘了,學校圖書館也早就關門了。她立刻做出了回復:「是現在嗎?

有什麼重要的事?」

高玄回復:「很重要的事,關於地獄。」

看著最後「地獄」兩個字,春雨心裡一下子緊了起來,她只能回復:「好吧。我現在在地鐵裡,你還要等我好一會兒。」

半個小時後,春雨回到了學校。穿過黑夜中寒冷寂靜的校園,她小心地注意著身邊的樹叢,好像裡面埋伏著什麼野獸似的。幸好有稀稀落落的路燈指引,總算讓她摸到了圖書館。

夜幕下的學校圖書館寂靜無聲,只能看清整個建築物大致的輪廓,但在底樓的幾扇窗戶裡,卻露出了一絲微弱的燈光。想到在寒冷的冬夜裡,在這樣一個特殊的地方,與高玄這樣的男人相會,使她聯想到小說裡才有的情節。

春雨走到圖書館大門口,卻發現大門緊緊地鎖著。她只能又給高玄發了個短信:「我已經到圖書館門口了,你在裡面嗎?」

高玄的回復閃電般地到了:「請繞到後門進來。」

春雨心裡更緊張了,她可從來沒看到過什麼後門。但既然已經到了,總不見得再回去吧。她小心翼翼地繞過旁邊的樹叢,估算著到了圖書館另一面。

一絲光線從後面亮出,依稀照出了一扇小門。她趕緊走到門前,原來是虛掩著的,悄悄地推門進去,前面是一條狹窄的通道,只有頭頂亮著昏暗的小燈。

她緩緩拐過一個彎,忽然有隻手摸到了她的肩膀。她感到心都要跳出嗓子了,幾乎就要大叫了出來。但那隻手是那樣有力,讓她一點都動彈不得,隨即她感到了一陣溫柔的呼吸,立刻就知道他是誰了。

耳邊響起了高玄柔和的嗓音:「春雨,是我啊。」「不要碰我,你想要幹什麼?」

雖然她不再掙扎了,但心裡還是異常緊張。

黑暗中看不清高玄的臉,只覺得有一雙清澈的眼睛盯著她。高玄的手已經鬆開了,他輕聲說:「我怕你找不到進來的路,快跟我過來吧。」

春雨連著喘了幾口氣,跟著高玄的腳步聲向前走去,在轉了幾個彎後,終於來到了閱覽室大廳。閱覽室足有幾百平方米大,古老空曠的大廳傳來兩個人腳步的回聲,所有的燈幾乎都滅了,四周顯得幽暗而恐怖。只有在桌子上亮著一盞台燈,照出一片微弱的光線。

高玄蒼白的臉也露了出來,表情似乎有些尷尬:「非常抱歉,是不是讓你感到害怕了?」「我不明白,圖書館晚上還開放嗎?」「這裡的圖書管理員是我的朋友,是他給了我後門的鑰匙,讓我進來查點圖書資料的。」

春雨回頭看了看大廳,還有頭頂高高的天花板,在幽暗的陰影中非常模糊,只剩下眼前的一片燈光,就好像黑暗中的舞台。她搖了搖頭問:「為什麼白天不來?半夜裡叫我出來呢?」「事實上我已經在這裡待了一整天,從白天一直到晚上,在一個小時前剛剛有所發現。」高玄攤開桌子上一堆書說:「你看了就知道了。」

春雨將信將疑地坐到了桌前,在台燈下看到了幾本舊書,全都是直版印刷的,應該是三十年代的版本吧。

高玄打開了其中一本說:「這是三十年代我們學校一位教授的專著,他到各地走訪研究了十幾年,收集各種與地獄有關的民間傳說,彙集成了這樣一本書。可惜當時他的著作沒有被重視,出版以後一直扔在圖書館裡,幾乎被後人遺忘了。今天我查了學校圖書館幾十年來的目錄,總算把這幾本書給找出來了。」

他的聲音雖然不是很響,但在這幽暗空曠的大廳內,卻發出某種奇特的回聲,緩緩飄蕩著,讓春雨的心也跟著晃了起來。

春雨盡量不去聽那些聲音,隨手翻了幾頁舊書。那些繁體字讀起來真是很困難,她搖了搖頭說:「還是你告訴我吧,這些書裡說了什麼?」「地獄的傳說東西方都有,現在我們要看的這些書,主要記載了中國民間的傳說。但在民間也有許多不同的說法,讓我寫下來吧。」

高玄在桌子上鋪了幾張紙,寫下幾行字———(一)八大地獄,又作八熱地獄、八大熱地獄。即等活、黑繩、眾合、號叫、大叫喚、炎熱、大焦熱、阿鼻等八大地獄。

(二)八寒地獄,即額部陀、尼剌部陀、阿吒吒、阿波波、虎虎婆、媼缽羅、缽特摩、摩訶缽特摩等八寒地獄。

看著高玄寫的這些地獄名稱,春雨搖了搖頭說:「你寫了這麼多,可我還是不知道它們的意思。」「具體說起來三天三夜都說不完,反正都是些荒誕不經的民間傳說,大概聊齋裡面也能看到吧。」高玄用筆在阿鼻地獄下面劃了一條橫線,「請注意八大地獄最底層的阿鼻地獄,它又被稱為無間地獄。」「無間地獄?聽起來好像有些耳熟。」「看過《無間道》嗎?這片名就是由傳說中的『無間地獄』而來的。」春雨點了點頭:「怪不得人家說《無間道》有哲學意味,原來還有這種出處啊。」「不過,這些加在一起都算不出人們常說的十八層地獄,更別說地獄的第19層了。」高玄又攤開了一張紙,幽幽地說,「還有另一種說法。」他在紙上緩緩地寫下———地獄的第1層:拔舌地獄「挑撥離間,拆散他人,誹謗害人,說謊騙人,將被打入拔舌地獄,用鐵鉗夾住舌頭,生生拔下。」

聽完高玄的講解,春雨已經顫抖得不行了。而紙上大大的「拔舌」

二字,使她彷彿回到了鬼樓的夜晚,清幽那張蒼白的臉也越發清晰,似乎已經寫滿了「拔舌」二字。「清幽不是嚼舌自殺的嗎?」「是的。如果按照這裡的解釋,那麼清幽進入的是拔舌地獄。」

在空曠的大廳內,「拔舌」兩個字不斷地傳來回音,春雨不禁摀住了耳朵,許久才說出話來:「這是地獄的第1層是嗎?既然清幽在第1層就已經———那麼我已經到了地獄的第12層了,我———」「別這麼胡思亂想了,怎麼可能有這種事呢?清幽的死一定還有其他的原因,你不會有事的。」「其他的原因?」春雨用極低的聲音,幾乎是自言自語地說,「我已經知道原因了。」「你是說清幽自殺的原因?」

在台燈的照射下,春雨的臉色顯得蒼白無比,她幽幽地說:「你說進入拔舌地獄的人,都是因為挑撥離間,破壞他人關係是嗎?」「這只是民間傳說而已,大體還是老百姓心中惡有惡報的觀念。在我們現實生活中,許多真正做過壞事的人,未必真會得到報應。所以只能想像出一個地獄世界,讓塵世中的罪惡受到懲罰,以求得弱者的心理平衡。」「不,清幽之所以下了拔舌地獄,就是因為她確實做過挑撥離間的事。」春雨立刻想起了楊亞非說過的那段隱情,雖然清幽是她最要好的朋友,但事實就擺在這裡,任何人都無法迴避。「你說是———清幽在鬼樓咬舌自殺的真正原因,就是因為她做過挑撥離間的惡事,所以才會受到地獄的第1層的懲罰?」「或者是她的自我懲罰。」

高玄不停地搖著頭,台燈將他的身影投射在高高的天花板上,彷彿整個大廳都在晃動著幽暗的影子。他又攤開了一本舊書說:「好了,關於清幽的事,我們下次再慢慢談。先看看接下來的幾層地獄吧。」

春雨感到渾身都沒有力氣了,只能怔怔地聽著高玄繼續說下去———「地獄的第2層:剪刀地獄。傳說在《水滸傳》中,教唆西門慶和潘金蓮做惡的王婆,就被下到了剪刀地獄。」「地獄的第3層:鐵樹地獄。進入這一層地獄的,都是些挑唆家庭不和之人。」「地獄的第4層:孽鏡地獄。犯了罪以後瞞天過海逃脫罪行的,最終還是要落到這一層現出原形。」

聽到這裡春雨已經忍受不下去了,她幾乎叫了出來:「停!請不要再說下去了……」「對不起,那我就更加籠統地說吧,這裡的地獄總共有18層,每一層都有不同的名稱,基本上都是『刀山』、『冰山』、『油鍋』之類刑罰的名稱。不同的人按照不同的惡行,進入不同的地獄,每一層地獄都必須是犯了這種惡行的人才能進入。」「相當於對號入座?」「對。比如謀害親夫將下到第8層的冰山地獄,民間傳說潘金蓮就長住於此;棄嬰者將下到第11層的石壓地獄……」「別說了!」春雨的眼前彷彿已出現了這些恐怖的場景,「有沒有為虐殺動物者準備的地獄?」

高玄翻了翻書:「有,地獄的第10層:牛坑地獄。虐殺動物之人,將被投入坑中,有數只野牛襲來,以牛角頂,牛蹄踩。」

原來春雨想到了許文雅說過的猴子的故事,這就是許文雅發瘋的原因了吧,是下了地獄的第10層。

高玄繼續說:「牛坑地獄也是下九層的第一層。」「下九層?」「在民間傳說的十八層地獄裡,又可以分為上九層和下九層。」

春雨聽了心裡一激靈,前幾天她剛剛通過「地獄的上九層」,現在正在通過「地獄的下九層」,那麼又有哪一層會留給自己呢?「中國人幻想的十八層地獄,是以受罪時間的長短,與罪行等級輕重而排列。即便時間最短的地獄,在其中度過一天,也等於人間的3750年。經過10000年,已是人間的135億年了,才能被釋放出獄。再逐次往後推,每一層地獄各比前一層地獄增加苦難二十倍,增加時間一倍,到了地獄的第18層,簡直苦得無法形容,更無法計算出獄日期了。」

說完這些話以後,兩個人都沉默了很長時間,空曠的閱覽室大廳又恢復了死寂,幽暗的天花板下只有一片微光,照著他們的驚恐的眼睛。

又是高玄先說話了:「春雨你不必把這些當真,教授在這本書裡做了深入的研究。這些關於地獄的傳說,都是在一千多年前形成的,當時的人們生活異常艱苦,一旦遇到社會動盪,常常是罪惡橫行。許多善良貧苦的老百姓,他們希望惡人能夠受到懲罰,但往往是好人沒好報,惡人倒得以善終。所以,人們才幻想出了一個地獄世界,希望那些在現實中逃過了懲罰的惡人,能夠在地獄中受到嚴懲。」

春雨明白了一些:「同時也通過這些地獄的傳說,告誡大家活在世上不要做壞事。如果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,一定會在地獄中遭到懲罰,是不是?」「對,如果從懲惡揚善的角度出發,這些十八層地獄的傳說,還是有一定積極意義的。至少讓許多愚昧無知的人們,懂得了多行不義必自斃的道理。至於作惡多端的人,受到了下十八層地獄的警告,從而改邪歸正的例子也有。有句古話不是說了嗎———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為。」「你說的道理我都懂,可是清幽呢?她不是真的下了拔舌地獄了嗎?

現在發生的這些事情,又如何來解釋呢?」

高玄無奈地搖了搖頭:「我也不知道。」

春雨低下頭想了一會兒,忽然說:「也許,真正的根源還是在馬佐裡尼的身上。他的那些關於地獄的畫;他在中國的離奇經歷,已經遠遠超出了民間傳說的範圍。」「馬佐裡尼的事情,我會去努力調查的,我相信我這個畫家。」

台燈下高玄的面色雖然蒼白,但目光卻是那樣深邃迷人,任何一個女生見了都會心猿意馬。「我想關鍵還是在地獄的第19層吧。」春雨緩緩地站了起來,她回頭看了看黑洞洞的閱覽室深處,幽幽地說,「第19層究竟是什麼呢?」

想了半天還是得不出答案,低頭一看時間,已經是半夜十一點多了。春雨也沒想到會這麼晚,她立刻緊張了起來:「對不起,現在已經太晚了,我想我該回去了。」「是啊,你一個漂亮的女生,深更半夜和我在一起,讓人家看到確實不太好。」

高玄的嘴角微微一撇,露出了可愛的酒窩。他收拾著桌子上的舊書,然後放到了閱覽室裡面的一個小屋子裡。

隨後,他關掉了桌子上的燈,整個閱覽室陷入了黑暗之中,只剩下兩個人的腳步和呼吸聲。春雨的心跳又加快了,她輕聲地說:「你能找到出去的路嗎?」「閉著眼睛也能找到。過去我讀書的時候,每天半夜都會跑到這裡來看書。」黑暗中高玄說話的氣息在她的臉上摩挲,使她只能低下了頭,讓高玄緊緊握著她的手,帶她走出圖書館。

在沒有一絲光線的通道中轉了幾個彎,春雨只覺得自己的手心都冒汗了。而高玄的手握得是那樣緊,這種肌膚之間的親密接觸,讓她有一股說不出的興奮。

總算走出圖書館後門了,高玄把門重新鎖了起來。在外面幽暗的月光下,春雨也依稀看清了一些。

這時她才感到寒風逼人,冷得渾身發抖。高玄立刻就感覺到了,他脫下身上的皮外套,披到了春雨的身上。

春雨還來不及推辭,只感覺背上一陣暖和。高玄在她耳邊說:「太晚了,我怕你路上出事,讓我送你回寢室吧。」

她不置可否地繼續向前走去,而高玄則緊緊跟在她身邊。在呼嘯的冬夜寒風中,兩個人的影子就像幽靈似的,在寂靜的校園中穿梭著。

路上春雨一句話都沒有,只是蜷縮在高玄的外套中,絲毫都感覺不到寒冷。到了女生宿舍樓下,春雨沒有讓高玄上去,她把高玄的外套還給了他,輕輕地說了聲「再見」,便悄無聲息地跑上了樓梯。

回到冰涼的寢室以後,春雨又感到了寒冷,而身上已經沒有那件外套了。疲憊不堪地爬到自己的上鋪,甚至連衣服都沒有脫,就這麼仰面躺在被子上。今天實在是太累了,渾身都累得散了架,好像自己已經下了一層地獄,身體被大石磨碾成了兩半。

就這麼閉著眼睛躺了片刻,突然被短信鈴聲吵醒了。春雨拿起手機又看到了那個號碼:「741111」。

時間已是子夜十二點了,地獄短信準時來訪———「你已進入地獄的第12層,你將選擇1:你最想見的一個人;2:你最恨的一個人;3:你最可怕的噩夢。」

這時春雨已經有些意識模糊了,她隨手就按了個「1:你最想見的一個人」。

幾秒鐘後回復就來了———「現在你最想見到誰?說出來,你會看到那個人的。」

春雨的意識依然沒有清醒,她用力地揉著自己的後腦勺,但腦子裡還是一團亂麻。

忽然,眼前彷彿掠過了很多東西,漸漸顯現出了一個男人的身影。

春雨的心像被誰觸摸了一下似的,立刻不住地顫抖了起來。

對,她最想見的就是那個人。

拇指緩緩地按了幾下,打出了那兩個字———「爸爸」。

這就是春雨最想見的人。

她不假思索地將「爸爸」回復了出去。

然後她閉上了眼睛,一些溫熱的液體,已不可抑制地滲出了眼皮……


找對時間抽身,比跟著一起爛來的有格調.

尾田祁
 
文章: 19
註冊時間: 2005-07-13 5:49 pm

文章尾田祁 » 2005-10-26 7:36 pm

只有到12層@@..



司徒雪璟
 
文章: 104
註冊時間: 2005-09-22 5:38 am

文章司徒雪璟 » 2005-10-27 2:20 am

尾田祁 寫:只有到12層@@..


拉拉拉 等我心情好的時候在貼 哈哈哈 :o
好吧!我承認我很討人厭 呼呼呼 :P


找對時間抽身,比跟著一起爛來的有格調.

尾田祁
 
文章: 19
註冊時間: 2005-07-13 5:49 pm

文章尾田祁 » 2005-10-29 1:17 pm

司徒雪璟 寫:
尾田祁 寫:只有到12層@@..


拉拉拉 等我心情好的時候在貼 哈哈哈 :o
好吧!我承認我很討人厭 呼呼呼 :P


我已經看完12層了..
快貼吧^^

期待ING~



綠色天堂
 
文章: 1
註冊時間: 2005-08-31 10:50 pm
來自: 七彩天堂之綠色天界

文章綠色天堂 » 2005-11-05 10:20 pm

已經看完12層嚕
想要再看接下去的7層拉
><



司徒雪璟
 
文章: 104
註冊時間: 2005-09-22 5:38 am

文章司徒雪璟 » 2005-11-10 11:05 pm

地獄的第13層


凌晨三點。

葉蕭盯著自己的手機,雙眼已經通紅通紅了,好不容易才把目光對準了黑暗的窗外,只見到對面大樓裡永遠不暗的幾盞燈光。

他已經進入了地獄的下9層。

手機屏幕上依然在顯示那個號碼:「741111」。

但是,他怎麼也無法擺脫這個被他破譯為「地獄」的號碼。葉蕭自己也不能解釋,為什麼明明知道是地獄,卻依然不停地往裡走?自從進入地獄的第1層,他就感到心裡有一種說不清的衝動,迫使著自己要繼續走下去。

在「地獄的第1層」,葉蕭選擇了「蘭若寺」這個地方,因為《聊齋》聶小倩的故事曾留給他深刻的印象。在漫遊於蘭若寺的過程中,他感到自己真的見到了聶小倩,凝視著她迷人的雙眼,呼吸著幾百年前的空氣,甚至能通過某種特殊的方式,與她面對面地說話,觸摸到她的身體和靈魂。

葉蕭確信這種身臨其境的體驗,對所有人來說都是前所未有的,就算世界上最先進的電腦遊戲都無法做到一這點。雖然警官的嗅覺使他不斷警告自己,但面對這樣一個「地獄」,懸念和好奇像針一樣扎進了心裡,逼迫自己不斷通過下一層地獄。就這樣從「蘭若寺」到「荒村進士第」,再到「幽靈客棧」與「德古拉城堡」,甚至還有1888年的倫敦。

現在他已經突破了地獄的上9層,還有新的地獄和體驗在等待著他———「你已進入地獄的第10層,從今夜起將進入地獄的下9層,得到全新的漫遊體驗,你將選擇1:許願;2:你最想解開的謎;3:你最想見的一個人。」

他低下頭想了很久,終於選擇了「3:你最想見的一個人」。

同時,腦子裡閃過一張張面孔———他們中間有的已經死了,有的還在監獄裡,有的仍然是他最好的朋友,但惟有一個人是永遠烙在他心底的。「雪兒。」

葉蕭輕輕地念出了她的名字。已經有很久都沒想起過她了,但他知道自己忘不了她,因為她是一個不可磨滅的烙印。

他大口呼吸著閉上了眼睛,而雪兒的臉龐卻似乎越來越清晰了。她站在一片北方的雪地裡,身後全是銀白的天地,就像一尊冰雕那樣純淨。葉蕭已經記不清那是什麼時候了,是七年還是八年以前?那時候他還在北京的公安大學讀書,刑事偵察專業的女生少得可憐,像雪兒這樣的更是鳳毛麟角,自然吸引了葉蕭的目光。

雪兒來自一座北方小城,雖然將來會成為女警官,但她絕不是野蠻師姐那樣的女孩,看上去更像個文科小女生。誰都想不到她是個神槍手,每次學校裡的射擊比賽都是前三名。而葉蕭無論怎麼努力訓練,總比她低上一個名次。

在畢業的前一年,雪兒終於成了葉蕭的女朋友,按照上級的安排,他們一塊兒去了雲南實習。他至今還清楚地記得,在彩雲之南的黃昏,他抓住雪兒的手,忽然產生了一種生離死別的感覺。

突然,手機的通話鈴聲響了起來,將葉蕭從往事的遐想中拉了回來。他一陣手忙腳亂的,差點沒把手機給摔到地上,才接起了那個電話。可是電話那端卻沒有聲音,只有一陣輕微的呼吸聲。葉蕭顫抖著等待著,他能預感到什麼,某個幽靈正藏在手機的另一頭———他聽到了一陣女孩子的哭泣聲……

春雨是早上七點多醒來的,發覺自己居然連衣服都沒脫,就這麼躺在被子上面過了一夜。她趕緊爬下來喝了一口熱水,確定自己並沒有著涼。看著窗外寒冷的校園景色,她想起了昨夜發生的事。不知道高玄是什麼時候睡著的?真該死,想他幹什麼呢?春雨暗暗罵了自己一聲,趕快衝出寢室去洗臉了。

上午九點,在對鏡子裡的自己說了之後,春雨出門上班去了。

最方便的還是坐地鐵,當她通過驗票口的時候,忽然覺得後背涼涼的,可回頭看看並沒有什麼異常。今天不知道是什麼日子,坐地鐵的人似乎特別多,幾乎是排著隊才下到了站台。

列車呼嘯著進站了,春雨隨著擁擠的人群進了車廂,費了很大力氣才找到個面對窗戶的位置。車窗外的內衣廣告很快就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黑暗的隧道,車廂內的空氣很渾濁,再加上此起彼伏的手機和短信鈴聲,感覺就像個自由市場,所有人被迫擠在這裡討價還價,只等待跑出去的那一刻。

車廂內的燈光照在對面窗玻璃上,映出了十幾張疲憊而蒼白的臉。

春雨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自己的臉,照在玻璃上略微有些變形,特別是她的那雙眼睛,只有在極度驚恐的狀態下,才會把眼睛睜得如此之大。

忽然,她的視野裡進入了一張臉,這使她的眼睛睜得更大了。

時間對她來說彷彿凝固了,不,是瞬間倒流了。在這擁擠的地鐵車廂裡,她似乎又聞到那股熟悉的氣味。

她看到了一張臉,那張臉映在對面的玻璃上,大概距離她有兩三米遠。那是一張中年男人的臉,雖然年紀並不大卻早早地衰老了———比起春雨熟悉的那個人來說,他臉上的皺紋多了不少,頭髮也不如以往那麼濃密烏黑了,多年來生活的艱難使他目光變得呆滯。

但春雨知道他是誰,歲月不能改變他的身份,對於春雨來說,他永遠都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———爸爸。

她見到爸爸了。

在飛馳的地鐵車廂裡,春雨的嘴唇顫抖了起來,她凝視著車窗玻璃上映出的那張臉。千真萬確,他就是爸爸,永遠都不可能認錯的人。是啊,已經分別了十多年了,他看起來已老了許多,那是歲月無情的雕刻,春雨真的想伸出手抹平他那些皺紋。

終於,她緩緩地轉過了頭,向身邊那一張張臉看去。突然,她看到一個中年男人轉過身去,向車廂的另一邊擠了過去。

對,就是那個男人。

爸爸———春雨幾乎就要叫出來了,她也跟著那個男人向那裡擠過去。可是周圍的人實在太多了,幾個女人發出了尖利的怪叫咒罵春雨擠疼了她們。

但春雨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,她只想再見到爸爸,抱著他說上許許多多的話。可是那個男人越擠越快,只能看到他略微謝頂的後腦勺。

看著他馬上就要消失了,春雨終於忍無可忍地叫了出來:「爸爸!」

車廂裡所有的人都轉過頭來,用看精神病人似的眼光看著她。但那個男人卻沒有回頭,依然在向前面擠去,春雨著急地都快哭了出來,可她前面站著兩個幾百斤重的大胖子,她無論如何都擠不動了。

這時列車正好到站了,而春雨則站在靠近門口的位置,許多人都湧了出來,無論她怎樣拉住欄杆,還是被擠出了車門。當她想要再回去的時候,身上再也沒有力氣了。

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列車開走,只留下鐵軌對面的廣告燈箱片看著她。她這才意識到臉上已佈滿了淚水,她看著前方深深的隧道,任憑淚珠緩緩地滴到地上。

雖然站台上還有許多人,但她真想大聲地哭出來,讓全世界都聽到她的痛苦。她在原地呆站了好幾分鐘,依然想著剛才見到的爸爸的臉,她確信自己絕對沒有認錯,也許是車廂裡人太多了,爸爸沒有聽到她的呼喚。然而,現在春雨不得不面對這樣一個問題———爸爸早就死了。

春雨的父親在十年前就死了。

那麼剛才確認為父親的那個男人,究竟是不是「人」呢?

儘管嘴唇依然在顫抖,雙腳卻緩緩移動著離開了這裡。

她還是準時地抵達了公司。在電梯裡重新整理了一下頭髮和衣服,看起來比剛才好了許多。

似乎沒有看出她的異常,她們便各自開始了工作。春雨藏在電腦顯示器的後面,雖然已經打開了公司的服務器,但她的手始終都沒有放到鼠標上。

春雨低著頭,還在想著剛才地鐵裡發生的那一幕———死去多年的父親居然又重新出現,就在離她只有幾米遠的地方。而當她去尋找父親的時候,他卻匆匆地擠到人群中消失了。

這是不是有些不可思議?可這些天來,她已經經歷過太多不可思議的事了。可是,她不相信自己見到的是父親的幽靈。

但父親不可能還活著的,因為她是親眼看著父親死去的。

那是春雨十一歲那年的冬天,她們一家三口住在一間不大的房子裡。父親是個普普通通的男人,母親是個柔弱的女子,他們都是非常平凡的人,過著平凡而正常的生活。

然而,就在那個異常寒冷的冬天,十一歲的春雨看到窗外飄起了雪花,這小女孩立刻興奮地跑出了家門。她梳著兩條羊角辮子,踮起腳仰望漫天的雪粒,冰涼的雪溶化在了臉上,她就像童話裡的灰姑娘見到王子那樣跳起了舞。

許多孩子都在雪中歡騰,春雨也加入了這場狂歡。她漸漸忘記了馬路與人行道的界限,走到了風馳電掣的快車道上。

就在這時,一輛卡車呼嘯著開了過來,大膽的司機剛喝過幾杯酒,再加上眼前飄舞的雪花,根本就沒注意到馬路上小女孩的存在。

春雨已經被嚇呆了,她怔怔地看著卡車向她開來———如果當時父親沒有正好路過的話,春雨的生命也將會在十一歲終止。然而,就在春雨即將被卡車撞上的時候,父親發瘋似地衝到了馬路上,他重重地將春雨推到了前面去,而自己卻被卡車撞上了。

父親瞬間就飛了起來,在飛雪的空中轉了一百八十度之後,他摔在了春雨面前的地上。

瘋狂的卡車終於停了下來,春雨目瞪口呆地跪在雪地裡,看著父親的臉龐漸漸發紫,鮮血從他身上流淌了出來,慢慢變成一條鮮艷的小溪。在生命中最後的時刻,父親依然看著春雨,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,嘴巴裡卻說不出話來。當靈魂最後一次徘徊在肉體上時,他見到的圖景只剩下美麗無比的雪花,還有雪中最美最美的公主———他的女兒。

春雨就這樣看著父親斷了氣。

當時她被嚇壞了,居然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流。後來當看見媽媽哭得像個淚人似的,她才跟著一起流淚了。她知道父親是為了救她而死的,如果她沒有忘乎所以地跑到馬路中央,父親也不可能奮不顧身地為救女而死。很多年以後,她覺得自己欠父親一條命,而那條命永遠都補償不回來了。為此她常常在黑夜裡流淚,她奢望著奇跡能夠出現,父親可以回到自己身邊。如果天堂真的存在,她想自己一定會在天堂裡與父親相聚。但現在恐怕要在地獄中相逢了吧?

春雨這才發現淚水又流了下來,她急忙用手帕擦拭著眼淚。回頭看著落地窗外的城市,在這茫茫的人海中,難道真的與奇跡擦肩而過了嗎?突然,身後傳來了一陣奇怪的聲音:「你哭了?」

她嚇得幾乎跳了起來,才發現是老闆嚴明亮站在身後。春雨趕忙低下頭說:「剛才眼睛裡進了沙子。」「辦公室裡會有沙子嗎?」嚴明亮靠近了她,睜著一雙細細的眼睛,像是要把她的心看穿似的。「告訴我,發生了什麼事讓你如此傷心?」「嚴經理,我———」

春雨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,她無法解釋這件事情,如果說出來別人或許會把她當成精神病。「你一定有什麼難言之隱,不方便說出來,就像我過去讀書時一樣。」嚴明亮難得地露出了笑容,哪怕只是安慰性的。「沒關係,你會漸漸好起來的。」「對不起,我馬上就開始工作。」「在心情不好的時候工作,是最容易出差錯的,你還是先休息一下吧。到了下午就早點回去吧。」

嚴明亮那雙眼睛還是讓她害怕。他居然在春雨的肩膀上拍了兩下,然後回到自己辦公室去了。立刻就轉到春雨面前,張大嘴說:「太陽真是從西邊出來了,老闆平時從來不會關心我們的,更不會說什麼心情不好就多休息,簡直像換了一個人似的。」

春雨聽出了是話裡有話,這讓她很不好意思,只能低下頭由著說了。

接下來,春雨面對著電腦屏幕,根本就不知道怎麼動鼠標了。整個上午就這麼晃過去了。好不容易挨到下午兩點,就提前下班離開了公司。在坐地鐵回學校的路上,春雨在站台上停留了很久,她的心底還存留著一絲希望,然而奇跡是不可能出現的。

進入地鐵車廂以後,她不敢再看車窗玻璃了,一直都低著頭,直到自己的目的地。

回到學校以後,春雨仍然想著地鐵裡的事。昨天半夜在「地獄」遊戲裡,她選擇了自己最想見到的一個人———爸爸。

而她今天果然真的見到了,難道這真是地獄的安排?將死去十年的爸爸從地獄中放了出來,在不見天日的地下鐵中與女兒相會?

不!不要再想下去了,否則一定會和許文雅一樣瘋掉的———春雨暗暗告誡著自己。她打開寢室的窗戶,讓刺骨的寒風吹亂自己的頭髮,終於漸漸冷靜了下來。

在寒風的包裹下,她回憶起這幾天發生的一切,尤其是昨天遇到楊亞非,第一次聽到了那段隱情———楚楚的自殺是清幽的嫉妒心造成的,而清幽又是死在楚楚死過的地方。如果楊亞非說的都是真的,也就是說鬼樓在兩年前也死過人。

關於兩年前楚楚的死,學校檔案裡一定會有記錄的,只有檔案才能夠證實楊亞非的話。或許還能夠查出其他一些東西來,比如「鬼樓」過去還發生了什麼?

春雨曾經去過學校檔案室,幫助整理過一些學生檔案,或許檔案室的管理員能夠幫忙。

她立刻跑出了寢室,低著頭穿過冬日下午的校園,悄悄走進學校的行政大樓。檔案室在四樓最不起眼的地方,她輕輕地敲響了房門。

女管理員打開房門,一開始還沒有認出春雨,茫然地問:「你找誰?」當春雨說明了來意之後,管理員嗤之以鼻地笑了笑說:「你一個學生,有什麼資格查檔案?」

春雨就這樣被趕出了檔案室。心裡雖然不怎麼好受,但她是不會輕易放棄的,因為她忽然想到了一個人———高玄。

就在檔案室外的走廊裡,她給高玄發了一條短信,並沒有說明原因,只是請他到學校檔案室來一趟。

半小時後,高玄神色匆匆地來到了這裡。

他一見到春雨就低聲地說:「為什麼讓我來這裡?還好我剛才在美術系的畫室裡,要是在外面就過不來了。」

春雨只能撇了撇嘴說:「對不起,能不能幫我敲開檔案室的門,就說你要查一些檔案。」

然後,她又把來這裡查檔的原因告訴了高玄。

高玄用手撐著下巴想了想,說:「兩年前的檔案肯定可以查到,或許還可以查到更久的。」「你什麼意思?」「先不要問,等進去以後再說吧。」高玄撫了撫頭髮,敲響了房門。

女管理員打開房門,剛要發作,卻發覺眼前站著一個玉樹臨風的男子。她的表情一下子溫柔了許多,原來她是認識高玄的。「今天你怎麼有空來找我?」管理員一邊嗲聲嗲氣地說,一邊趕緊理了理頭髮。「好久沒看到你了,想來和你聊聊啊。」高玄居然也厚著臉皮說了起來,這讓後面的春雨感到不是滋味。「那就快點進來吧。」管理員幾乎是把高玄給拉了進來,卻沒想到後面還跟著一個女生。

高玄只能解釋道:「她是我的學生,今天來跟著我一起查點東西。」

管理員的面色立刻晴轉多雲,訕訕地說:「那好吧,只是時間不要太久。」聽說要查鬼樓裡出事的資料,管理員猶豫了好一會兒。但在高玄的幾番「花言巧語」之下,還是把檔案都拿了出來。

終於,春雨看到了兩年前的那份檔案———關於楚楚自殺的調查報告。報告裡詳細描述了楚楚在鬼樓自殺的情況,還有後來楊亞非寫的說明和證詞,甚至連清幽寫的檢查的複印件都有。楊亞非說的情況都是真實的,檔案裡都已清清楚楚地寫明白了。

高玄也看了這份報告,他輕聲地說:「這就是地獄的第1層?」

春雨沒有回答,因為她發現後面還有其他檔案,其中有厚厚的一疊,封面上印的日期,大約是八年以前。她小心翼翼地將其打開,才發現這些檔案記錄了八年以前,鬼樓裡發生的又一起悲劇———這出悲劇的女主人公叫蘊涵,在八年前的一個寒冷冬夜,她跑到一間教學樓裡自殺了。後來這棟樓就有了鬧鬼的傳說,被學生們稱為鬼樓。至於自殺的原因,當時的報告寫得很含糊,好像是因為談戀愛造成的。在材料的最後一頁,她發現了蘊涵生前的照片。

看著這張八年前死去的女生的照片,春雨愣住了。

照片裡的蘊涵有一雙迷人的眼睛,正隔著陰陽界冷冷地看著春雨和高玄。而春雨則像尊雕塑似的凝固了起來,彷彿見到了自己生命中隱藏的另一部分。

這是一個致命的發現———照片裡的女生長得很像春雨,特別是那雙誘人的眼睛。

春雨的心跳急劇加快了,她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,又把蘊涵和自己仔細地對比了一下,雖然兩個人的眼睛非常像,但臉龐的輪廓還是不太一樣,蘊涵看起來更多些「古典」感。

突然,她把目光對準了高玄,發現高玄的臉色也不太對頭了。

她立刻敏銳地意識到了什麼:「你認識她,是不是?」

高玄後退了一步,停頓許久才說出話來:「是的,我認識蘊涵。事實上那時所有的同學都認識她,因為她是我們美術系的系花。」「系花?」「對,可惜後來她自殺了。其實上次在鬼樓裡,我已經對你說過這件事了。」高玄回頭看了看後邊的管理員,低聲說,「在這裡說話不太方便,我們出去說吧。」

隨後高玄交還了檔案,又強作笑容和管理員聊了幾句,便匆匆地離開了這裡。

他們走出了學校行政樓,又跑到了校園中那條林陰道上。可那座小亭子已經被一對男女生佔據了,春雨只能邊走邊問了:「你不覺得我長得很像蘊涵嗎?」「是的,我不否認。但你與她還是不一樣的,一眼就能分得出來。」

但春雨卻問出了更為尖銳的問題:「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,你才會有意接近我的?」

高玄在林陰道裡停了下來,猶豫了片刻說:「我不知道。但你可以回想一下,我們第一次相遇純屬巧合,後來就是你來送書,怎麼能說是我故意接近你呢?我想更重要的,還是我們都進入了地獄遊戲的原因吧。」到這時春雨的口氣也柔和了下來,她知道自己沒有權利指責高玄,只能低聲地說:「當你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,是不是馬上就想到了蘊涵?」「這我說不清楚———但春雨你要相信自己,你是獨一無二的女孩子,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替代你,你也不可能成為另外某個人的替身。」

春雨聽了這番話,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。她想起了自己的童年,想起了那個漫天飛雪的下午,她覺得是自己害死了父親,從十一歲的小女孩直到現在,她從來沒有真正自信過。而這些天認識了高玄,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可以成為公主,而現在又覺得自己依然是灰姑娘。

看她沒有回答,高玄便繼續說道:「春雨,你看著我的眼睛。現在讓我告訴你———你就是你,一個叫春雨的女生,你不從屬於任何人,只屬於你自己的靈魂。」「好了,你別再說了。」春雨低下頭徘徊了幾步,看著林陰道上空乾枯的樹枝說,「謝謝你,高玄,已經很久沒人對我說過這些話了。」「春雨,我只是想要告訴你,不要去在乎別人的想法,關鍵是你自己心裡的感覺。」

但春雨並沒有回答,只是沉思著繼續向前走去。高玄緊緊地跟著她,就這樣在寂靜的林陰道下,兩個人沉默地走了好一會兒。「我們說些別的吧。」春雨總算把自己的心情調整了回來,冷靜地說,「現在我們已經知道了,清幽之所以會死在鬼樓,是因為在兩年前,她破壞了楊亞非和楚楚間的關係,導致了楚楚在鬼樓自殺的後果。而清幽嚼舌自盡的死法,也正與地獄的第1層拔舌地獄相同。」「照這麼說,這是一個具有內在邏輯性的必然結果?」「對,操縱著這個邏輯的,正是隱藏在地獄深處的某個幽靈。」「只有清幽一個人不足以證明,那麼其他人呢?」

這時春雨差不多都已經想通了,她點了點頭說:「我的室友許文雅,曾經歷過一件很可怕的事情———」

然後,她把許文雅經歷的猴子的故事,原原本本地轉述給了高玄,最後得出了結論:許文雅之所以會發瘋,就是因為那隻猴子的緣故。結果被送到了虐殺動物的那一層地獄。

還有南小琴曾經撞傷過一個老人,而她後來所遭遇的離奇車禍,很可能是她自己撞上去的,就這樣下到了見死不救的那層地獄裡。

至於素蘭,肯定也發生過什麼隱情,只是現在大家都還不知道,或許永遠都是個迷了吧。高玄搖了搖頭說:「照你這麼說,她們豈不是罪有應得了嗎?」「不,她們確實都做過錯事,但絕不該是現在的結果。」春雨覺得自己腦子裡又有些亂了,只是怔怔地說,「我們都應該好好地活著,好好地活著。」「春雨,你會沒事的。」

但她苦笑了一下:「算了吧,我知道你在安慰我。」

他們又在林陰道裡走了一會兒,春雨沒有把上午在地鐵裡發生的事情說出來,大概說出來也沒人會相信吧。她忽然說自己有些冷了,就匆忙地辭別了高玄,跑回了自己的寢室。

將近子夜了,女生寢室的燈依然亮著。

又是一個要獨自挨過的長夜。春雨呆呆地坐在窗前,看著自己的三星手機,等待那來自地獄的短信鈴聲響起———她已經見到了死去的爸爸了,還會有什麼願望會讓她實現呢?

十二點整。

短信鈴聲準時響起,還是那個地獄號碼,春雨打開了這條短信———「你已進入地獄的第13層,你將選擇1:你最恨的一個人;2:你最可怕的噩夢;3:你最想去的一個地方。」

春雨這回屏住了氣息,冷靜地想了一會兒。忽然,她的眼神變得非常可怕,似乎充滿了一股殺氣,她緩緩地按下「1:你最恨的一個人」。

瞬間,某張臉龐像煙霧一樣湧了出來,春雨知道這只是幻覺,她冷冷地回想著那張臉,回想著那些可怕的夜晚。

地獄的回復來了———「你最恨的人是誰?你會得到報復的機會的。」

春雨的眼神依然那麼可怕,彷彿已經變成了另一個人。就像在木偶人上刻字一樣,她用力地按了幾下拇指,手機屏幕上顯示出了兩個字———繼父。

她立刻就把這兩個字回復了出去。

終於,春雨像是吐出了胸中一塊大石頭似的,竟然仰天尖叫了一聲,她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樣瘋狂過。




地獄的第14層


氣溫已降到零度以下。

上午九點,春雨裹了一條厚厚的圍巾,匆匆跑出去上班了。

天氣預報上說,過幾天將會有西伯利亞冷空氣南下,可能還會出現降雪。校園裡再愛漂亮的女生,也不得不犧牲了自己的身段,穿起了臃腫的滑雪衫。

去公司的路上,春雨依然坐著地鐵。在擁擠嘈雜的車廂裡,她特意尋找了一個好位置,差不多能看清周圍所有的臉。那一張張臉是那樣冷漠,沒有一張是她所希望看到的———不,或許還是不要看到的好。

春雨到了公司以後,發現與她說話的態度有些冷淡,這讓她心裡不太好受。她只能一個人撲在電腦前,因為昨天幾乎沒幹什麼活,所以今天她工作得特別賣力,連著幾個小時到下午,中間除了吃飯外幾乎沒停下來過。

但不巧的是,今天公司裡有個女孩生病請假了,所以春雨只能留下來加班。又在電腦前幹了幾個小時,春雨才發現窗外的天空已經暗下來了,取而代之的是無數的霓虹燈光。而這時她們都已經悄悄地溜走了,辦公室裡只剩下了她一個人。

空蕩蕩的辦公室一下子靜了許多,春雨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身體,在電腦前坐了一天,脖子酸痛無比。肚子早就餓壞了,正好桌子上放著一份晚點心,這是給加班的人吃的。吃完這頓晚餐,春雨便準備下班了。

當她走到門口,忽然聽到身後一陣沉悶的嗓音:「她們都走了嗎?」

突如其來的聲音差點沒把人給嚇死,春雨緊張地回過頭來,才發現是老闆嚴明亮。她低著頭說:「她們都已經走了,我的工作也結束了。」

嚴明亮冷峻的表情一下子變得柔和了:「今天辛苦你了,到我房間裡坐坐吧。」

雖然心裡很緊張,但春雨沒辦法拒絕,只能走進經理辦公室,坐在旁邊的沙發上。「是不是很累?」

「沒關係的。」「剛出來打工的時候都這樣,你還算是比較輕鬆的。想想我在國外的時候,那可是你們沒法想像的啊。」

嚴明亮的目光像螞蟻一樣在春雨的臉上爬著,讓她感到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。只能低著頭回答:「嚴經理,其實我來這裡實習,主要還是為了畢業論文做社會調查。」「什麼論文?記得我當初的大學畢業論文,是寫計算機網絡會改變人們的生活方式。當時很多人都不知道網絡是什麼東西,但現在每個人都離不開網絡了。」「我寫的論文題目是《手機短信與人類溝通》。」「非常好的選題,確實有許多人的生活因此而改變了。」嚴明亮每說一句話,都靠近春雨一步,讓春雨不得不退到了辦公桌旁邊。突然,視線裡似乎掠過了一張臉龐,就像火星一樣濺到了她的眼睛裡。

那是嚴明亮桌子上擺的一幅像框,裡面鑲嵌著一張女孩的照片,看不清照片的背景,只有那女孩微笑的臉龐,還有一雙誘人的眸子。

瞬間,春雨摸著自己的臉後退了幾步。她已經看出了照片裡的臉,雖然她從來不認識那個女孩,但她知道女孩的名字———蘊涵。

雖然不是在學校檔案裡看到的那張照片,但兩張照片上顯然是同一個人,那臉龐、那眉眼是絕不會看錯的。可是,蘊涵的照片為什麼會在嚴明亮的桌子上呢?

嚴明亮立刻拿走了桌子上的照片,低聲說:「是不是覺得她很像你?」「不但很像我,而且還很像另一個人———她的名字叫蘊涵,是八年前我們學校美術系的系花。你認識她是不是?」

這回輪到嚴明亮後退了,他抿著嘴想了想說:「既然你知道蘊涵,那我就承認了吧,她是我大學時代的女朋友。」「蘊涵是你的女朋友?」春雨實在不敢想像,八年前的嚴明亮應該是什麼樣子呢?實在看不出他有什麼魅力,居然會讓美術系的系花投入他的懷抱。「你不相信可以去問別人。」嚴明亮走到了落地窗邊,背對著春雨低下頭沉吟,「自從她死了以後,這張照片多年來一直陪伴著我,無論我多麼痛苦,我都知道她就在我身邊。」

春雨覺得自己觸到了別人內心最脆弱的神經,她抱歉著說:「對不起,嚴經理,我不該問那麼多。」「今天已經太晚了,你快點回去吧。」

春雨點著頭退出房間,飛快地離開了公司。

辦公室裡只剩下嚴明亮一個人了,他顫抖著關掉了所有的電燈,讓自己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,隔著落地玻璃面對著不夜的城市———然而,他並不屬於這個城市。

看著窗外鱗次櫛比的摩天大樓,在黑夜裡閃爍著不熄的光芒,他突然想起了那個煙霧繚繞的清晨,他躺在小屋內,鼻子裡充滿了牲畜的氣味。是的,與這個故事裡所有的人物不同,嚴明亮出生在一個貧窮的山村。那個清晨就是他的第一次記事,是母親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將他驚醒,在刺鼻的牲畜氣味中睜開眼睛,看到父親正騎在母親的頭上,用巴掌將她打得頭破血流。

這就是嚴明亮與眾不同的童年。雖然家裡窮得揭不開鍋,但他還是讀完了小學和中學。也許是因為貧困,使他過早成熟了起來。他看著一無所有的家,看著終日哭泣流淚的母親,看著喝得醉醺醺的父親,決心一定要離開這個地方,一定要有出人頭地的那天。儘管被所有的人瞧不起,但他的學習成績一直是最好的,每次別人欺負他,他總是低著頭忍讓。他恨他的父親,因為每夜他都是聽著母親的哭泣聲入眠的。父親永遠都改變不了打女人的習慣,從拳腳相加到皮帶木棍,母親每次被打都不敢聲張,只能默默地承受痛苦,抱著兒子度過漫漫長夜。直到有一天,父親喝了兩斤劣質的白酒,將母親推倒在門板上,用板凳狠狠地抽打著。兒子目睹了這一切,卻被父親綁在床上無能為力。最後,父親失手打到了母親的太陽穴上,這時父親才如夢初醒地收了手,把母親送往醫院急救。但一切都太晚了,母親就這樣走完了悲慘的人生。

他是看著母親被自己的父親活活打死的,那一刻他居然沒有流淚,他覺得淚已經化成了血,逆流到了自己心裡。父親自知犯下大罪,便從懸崖上跳下去摔死了。那一年他正好十六歲,成了真正的孤兒。父母下葬後,他才聽說了自己真正的身世———原來他竟是母親紅杏出牆的結果,並不是「父親」真正的兒子,所以「父親」從來都不愛他,也一直以毒打的方式懲罰母親,直到他們同歸於盡。

他感到了一種深深的恥辱,這種恥辱從娘胎起就烙在了自己身上,如果沒有他的存在,母親的命運也不會如此淒慘。他再也無法抬起頭來,只能沒日沒夜地拚命讀書,要離開這個永遠都不想再見的地方。

終於,他用父母遺留下來的一點積蓄,讀完了高中三年。又以全省前二十名的成績,考上了上海一家著名大學。他以為到了上海的大學,就可以擺脫別人鄙夷的目光,然而人們依然瞧不起他,室友們都不願意和他說話,因為他來自貧窮的農村,實在土得可憐,人們覺得和他交朋友會很沒面子。他的學費要靠他四處打工來拼湊,白天在學校裡聽課,晚上就跑到建築工地上扛水泥,到半夜裡帶著一身臭汗入眠。

他學的是計算機專業,到大三以後就開始為電腦公司打工了。至少再也不用像民工一樣幹活,還可以攢一些零用錢。也就是那一年,他認識了一個叫蘊涵的女生。認識蘊涵完全是巧合,那是個漆黑的夜晚,他剛從外面打工回學校,在學校後門發現幾個社會上的小流氓,正圍著一個女大學生動手動腳。他用在農村養成的體魄,將那幾個流氓打得滿地找牙。就從那一刻起,他成了蘊涵心中真正的英雄。那時他保持著在農村養成的早起習慣,每天清晨六點鐘,當室友們都在夢鄉中時,他就會到學校大操場去跑步。而蘊涵也會準時地跑到那裡,兩個人一起繞著大操場,跑上一圈又一圈,直到同學們紛紛在旁邊圍觀,談論起校園裡的新鮮事———「鄉下人」嚴明亮泡上了美術系的系花。

誰都無法理解蘊涵為什麼會喜歡上他,這樣一個貧窮的鄉下小子實在沒有任何魅力可言。儘管暗戀著她的男生成群結隊,但她並不喜歡那些小白臉,只喜歡高倉健式的男人,而嚴明亮就是她的高倉健。嚴明亮引起了許多人的嫉妒,那些人常來欺負他,甚至還有人通過某種卑劣的方式,調查出了他恥辱的身世。一下子校園裡誰都知道了。

從此無論他走到哪裡,都被人指指點點。他感到無地自容,就好像全身衣服被扒光了,展現在所有的老師同學面前。在這絕望的時候,只有蘊涵沒有嫌棄他,反而公開地與他出雙入對。蘊涵的父母都是領導幹部,當他們聽說女兒與「鄉下人」談戀愛時,差點以為女兒有了精神病,而當聽說了嚴明亮的恥辱身世,更是要女兒立刻斷絕與嚴明亮的關係。起初蘊涵不肯向父母退讓一步,但她又一直是父母的好女兒,她不想看到父母為此而悲傷欲絕。而嚴明亮最終也妥協了,他不願蘊涵因為他而斷絕與父母的關係。在學校與父母的壓力之下,蘊涵終於被迫離開了嚴明亮。但她實在太悲傷了,終日以淚洗面,精神恍惚,胡言亂語,甚至半夜裡夢遊。她幾次被送去心理治療,但沒有一點成效,從一個健康美麗的系花,逐漸變成了瘋瘋顛顛的傻姑娘。終於有一天,悲劇發生了。蘊涵趁著黑夜跑到了一座教學樓裡,在那裡寫下遺書,然後上吊自殺了。嚴明亮痛不欲生,學校和蘊涵的父母也沒想到這種結果。說不清誰該承擔責任,只能草草處理了事。萬念俱灰的嚴明亮也想到過死,但憤怒和仇恨讓他活了下來。大學畢業後,嚴明亮決心去英國留學,但他沒有錢交納昂貴的學費,為了籌集到出國的費用,他咬著牙賣掉了自己的一個腎,終於踏上了前往歐洲的飛機。

然而,他在英國的生活比在國內還要艱難,在白天攻讀計算機程序之餘,常常整夜都在餐館裡刷碗,甚至跑到海灘上為人拾貝殼。這使他剩下的一個腎不堪重負。他失去了男子漢的體魄,像個女人般倍受凌辱,經常被街頭流氓打得奄奄一息。無論是肉體還是精神,他都在遭受著地獄般的煎熬。

就在他痛恨著眼前一切,甚至痛恨自己為何來到人間,準備徹底從世界上消失時,卻在英國南部的一個小鎮上,很偶然地遇到了某個人,而這個人徹底改變了他的命運———嚴明亮終於睜開了眼睛,在光滑的落地玻璃上,似乎照出了那個人的影子。嘴角緩緩地嚅動著:「誰該下地獄?」

春雨離開公司的時候,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了,她穿過喧鬧繁華的街道,鑽入了地鐵站台。

現在高峰期已經過去了,站台上只有一些加班回家的人。還有就是出來玩的少男少女們。進入地鐵車廂後,她終於等到了一個座位,馬上就閉起了眼睛。今天實在是太累了,地鐵的搖晃又具有某種催眠的作用,她只感到自己沉入了很深很深的地下,就這麼睡著了。

不知過了多久,有一隻手在春雨肩頭推了一下,她立刻慌張地醒了過來,才發現自己學校這一站到了。她緊張地站了起來,但四周的座位都是空著的,也沒有站著其他人。那究竟是誰推了她一下呢?她摸著自己的肩膀,感到半條手臂差不多都涼了,難道剛才推她的那隻手,是空中的幽靈嗎?

車門打開了,春雨立刻逃到了站台上。又回頭看了看四周,幾乎沒什麼人下車。或許剛才只是錯覺吧?雖然身體還是很累,但她只能強打著精神,匆匆地跑出了站台。但一路上她總覺得後面有什麼東西,回頭看看卻什麼都沒有。這讓她一直到進入校園都提心吊膽的。

在冬夜的校園裡,小徑被枯樹覆蓋著,四周幾乎沒有一個人影,只有遠處昏暗的燈,依稀照亮了前邊的路。春雨突然停了下來,在寂靜的黑夜裡,她似乎真的聽到了後邊的腳步聲———背後有人?

後背的汗毛都豎直了起來,她緩緩地回過頭去,想像著會在背後看到什麼恐懼的景象?春雨終於看到了———在漆黑的枯樹影下,一個高大的人影緩緩移動著。她緊張地深呼吸了幾口,大聲地叫了起來:「你是誰?」空曠的校園裡傳來她的回聲,感覺更加令人害怕。而那個黑影則繼續向她走來。漸漸的,昏暗的燈光打到了人影身上,那個熟悉的輪廓一下子跳進了春雨的眼中———是他嗎?

春雨張大了嘴巴,團團白色的氣體呼出嘴邊,她永遠都無法忘記那個人。不,那股熟悉的氣味也來了,悠悠地吸到了她的鼻孔裡,就是那個人身上的氣味,永遠都無法改變的可怕氣味。

那個人是她的繼父。

一陣沒由來的陰風刮了起來,讓春雨後退了幾步。她摀住嘴巴沒有把「後爸」兩個字叫出來。而那個人影還在向她走來,大約只有十幾米的距離,一步,兩步……

她已經毛骨悚然了,顫抖了許久才轉過身去,拚命地跑向寢室。路上只有昏暗的燈光,和耳邊呼嘯的寒風。她根本就不敢回頭去看,只顧低著頭向前跑,總算跑回了女生宿舍樓。

驚魂未定地跑回寢室,春雨趕緊把房門給鎖死了,然後又把窗戶重新關死了一遍。她蜷縮在白色的燈光下,用雙手捂著耳朵,生怕外頭會響起可怕的敲門聲。

顫抖著等了很長時間,想像中的敲門聲並沒有出現。春雨這才抬起頭,大口地喘息了起來。

腦子裡又浮現起了剛才那個人影,那是她永遠都不會認錯的,特別是那個人身上的氣味。可是,繼父怎麼可能出現在她的校園裡呢?會不會是其他體形和長相類似的人呢?春雨實在是想不明白。

難道是昨天晚上,地獄遊戲中的「我最恨的人」起了作用?

是的,那個男人就是她最恨的人。

春雨又一次閉上了眼睛,淚水緩緩地溢出了眼眶。在朦朧的黑暗裡,她似乎又看到了爸爸的臉。他躺在冰涼的殯儀館裡,十一歲的她看著爸爸被送往了火化爐,媽媽緊緊地摟著她,衣服上滿是淚水。

爸爸死了以後,她只能與媽媽相依為命了,每夜母女倆都睡在一起,她能感到媽媽心裡的顫抖。又過了兩年,媽媽從單位裡下崗了,家裡的生活一下子困難了許多。就在她們走投無路的時候,一個高大的男人走進了這個家庭,成為了春雨的繼父。那個男人是做生意的,剛進家門時給春雨買了許多漂亮衣服,又給家裡添了許多電器,對媽媽也還不錯。只是繼父的身上永遠都有一股怪味,說不清是酒味還是煙味,或者是長期泡在煙酒之中產生的化學反應。所以,儘管繼父總是要求春雨叫他爸爸,但春雨無論如何都不肯叫,只是用某種嚇人的目光冷冷地看著他。但在這個時候,春雨僅僅是不喜歡繼父,還沒有到恨他的程度。她只是不停地懷念爸爸,回想著那個雪花漫天的下午,如果她沒有到馬路上,那麼爸爸也不可能為她而死,一家人的命運也不可能被這樣改變,那個充滿怪味男人也不可能進入她的生活。

春雨忽然從回憶中醒了過來,她怔怔地說:「如果不是我,爸爸不會死,一切都不會改變的。」

自從十一歲那年以後,厄運似乎從沒有遠離過她:令人厭惡的繼父;母親的永遠離去;還有半年前荒村的噩夢……而現在她最好的朋友清幽也死了,另外兩位室友許文雅和南小琴,一個已精神分裂,另一個出了車禍至今還沒醒來。「厄運一直都在我的身上,而我又將厄運帶給了我身邊的人———」

是啊,從父親到母親,從清幽到許文雅,都是她身邊最親近的人,卻一個個離她而去,到如今只剩下春雨孤苦零丁一個人。「那些女生們說得對,我就是一個天生的災星,任何人接近我都會倒霉。也許,我根本就不該降生到這個世上!」

正當春雨絕望地哭泣時,她的短信鈴聲突然響了起來。

已經是子夜十二點了,依然是那個地獄號碼,依然是那條短信———「你已進入地獄的第14層,你將選擇1:你最可怕的噩夢;2:你最想去的一個地方;3:你最痛苦的回憶。」

春雨的目光落在了「噩夢」兩個字上,她早已經經歷過最可怕的噩夢,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噩夢能讓她害怕的呢?於是,她大膽地選擇了「1:你最可怕的噩夢」。

在等待了幾秒鐘後,她收到了這樣一條回復———「你會重溫噩夢的。」

看到這條短信,春雨的心裡跳了一下———重溫噩夢?這算是什麼意思?春雨有些亂了方寸,手忙腳亂間先關閉了手機。

噩夢?哪一個噩夢呢?

此刻,窗外寒冷的夜色裡,噩夢正在醞釀。




地獄的第15層


在這個黑暗的房間裡,不知從哪裡傳來了一陣奇怪的氣味,緩緩刺激著熟睡中的春雨。那氣味通過鼻孔、咽喉、氣管一直瀰漫到整個肺葉中,使她從黑暗中醒了過來。

那氣味的源頭就在眼前,黑影覆蓋了她的額頭,向她靠近……再靠近……春雨睜開了眼睛,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到。但那濃烈的氣味告訴她,那個人已經來了,只與她隔著幾十厘米的空氣。

雖然看不到那個人,但春雨的心臟幾乎要跳出來了。她拚命地屏住呼吸,不讓那個人的熱氣呼到臉上。她的嘴裡發出嚶嚶的呻吟,但始終都無法大聲地叫出來。

忽然,黑夜的窗外進來了一線微光,刺入了她睜大著的瞳孔,使她瞬間看清了那張可怕的臉龐。

她終於叫了出來,不知從哪裡來的力量,全身都掙扎了起來,一巴掌打在了那個人臉上。他發出了一聲可怕的怪叫,滿嘴的怪味全都灌入了她的鼻孔。那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她的小臂,立刻使她感到一陣鑽心的疼痛。但她一腳踢到了那個人身上,總算從床上跳了起來,在黑暗狹小的房間與他撕打著。

可春雨柔軟的手臂根本不堪一擊,她只能退到了窗戶旁邊,不知何時窗戶居然打開了。她爬到了窗戶上,但那隻手緊緊地抓住了她的腳腕,她一腳將那個人蹬開了,然後跳下了窗戶……

她墜落到了一個黑暗的深井中,她感覺自己不停地往下掉,似乎沒有到底的那一刻,直到她尖叫著睜開了眼睛。

清晨的光線照亮了春雨的眼球,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皮,發現這裡並不是黑暗的深井,而是寂靜的女生寢室。

看著窗外的晨曦,再大口地喘息幾下,才明白剛才只是一場夢。「重溫噩夢?」

好幾分鐘後,春雨嘴唇顫抖著說出了這句話,又是地獄的安排嗎?

忽然,她感到手臂上一陣火辣辣地疼,才發現左手小臂上有幾道明顯的印痕,看上去又紅又腫,像是被誰的手指抓出來的。

又是一陣冷汗沁了出來,如果剛才只是一場噩夢的話,那手臂上怎麼會真的有抓痕呢?

難道世界上還有「真實的噩夢」?

春雨不敢再想下去了,她斜倚在上鋪的牆邊,緊緊地捂著手上的抓痕,淚水悄悄地滑落了下來。

隔著鐵欄杆組成的窗戶,許文雅靜靜地看著窗外的冬日天空。雖然皮膚還是像牆壁的顏色一樣白,但氣色明顯好了許多,目光也不再呆滯而無神了。

桌子上擺著一部嶄新的手機,這是幾天前文醫生送給她的禮物。忽然,手機的短信鈴聲響了起來,許文雅連忙抓起手機,看到了這樣一條短信:「許文雅,今天還好嗎?」

許文雅:「我很好,就是整天呆在這個房間裡,實在太無聊了。」

對方:「為何不玩玩手機?」

許文雅:「手機裡存的號碼我都忘了,現在只能玩新手機裡的遊戲。」對方:「你是不是很喜歡玩短信遊戲?」

許文雅:「對,特別喜歡。」

對方:「哪一個最好玩?」

許文雅:「地獄遊戲。」

對方:「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玩這個遊戲的呢?」

許文雅:「現在我算不清時間了,大概是一個月前吧」

對方:「你又是怎麼知道這個遊戲的呢?」

許文雅:「有一次素蘭在偷偷地玩手機,我看她玩得聚精會神的樣子,心想一定非常好玩。我問她在玩什麼遊戲,可她不肯告訴我。」

對方:「後來呢?「許文雅:「我追問了素蘭好幾次,她實在瞞不住,只能告訴了我那個號碼,於是我就進入了地獄遊戲。」

對方:「好玩嗎?」

許文雅:「非常好玩。但我很怕被室友們發現,只能每天半夜裡躲到廁所裡玩。但沒想到,有一次被清幽看到了。」

對方:「清幽是誰?」

許文雅:「是我的室友,她每天半夜都要上廁所,那晚正好撞到了我,我只能把地獄遊戲的玩法告訴了她。」

對方:「再後來呢?」

許文雅:「清幽死了。」

手機屏幕上的短信打到這裡忽然停住了。許文雅死死地盯著屏幕,眼睛裡似乎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。她忽然把手鬆了開來,手機便掉到了地上,而她的身體又像猴子一樣蜷縮了起來。

就在這間病房的樓上,文醫生正坐在電腦前,看著屏幕上打出來的這些短信。原來剛才與許文雅短信聊天的人正是文醫生,他看著最後一條短信遲遲沒有回復,知道樓下可能出問題了。

文醫生跑到樓下許文雅的病房裡,發現她已經靜靜地睡著了,手機掉在地上,屏幕上正是最後那條沒有編輯完的短信。

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,文醫生緩緩走出病房,給葉蕭警官打了一個手機,希望他能夠盡快到醫院來一趟。

半個多小時後,葉蕭滿臉狐疑地來到文醫生面前。

文醫生並不多說,先讓葉蕭坐到電腦前,看一看剛才那段短信聊天的記錄。葉蕭一開始沒看明白,但當他看到後半部分時,卻沉默了半天沒有說話———原來第一個玩地獄遊戲的人是素蘭,後來被許文雅發現了,而許文雅又被清幽發現了,這個遊戲就這樣在幾個女生間傳播了開來。葉蕭搖了搖頭說:「許文雅不是瘋了嗎?你是怎麼做到的?」

文醫生微微笑了笑:「是的,許文雅精神分裂了,而她的症狀又非常奇怪,所以引起了我的重視。這些天來我通過-請教了許多歐洲的專家,向他們介紹了許文雅這個特殊的病例,並咨詢國外有沒有類似的病例。雖然歐洲的專家也一籌莫展,但他們向我提供了一些治療手段。」

「什麼治療手段?」「其實這種手段非常簡單,我們中國人的祖先早就總結出來了,四個字———以毒攻毒。」「以毒攻毒?」「我送給了她一部新的手機。雖然許文雅嘴裡一直胡言亂語,從來不回答人們的問題,但看到手機就有了反應。我偷偷地給她發了一條短信,她的拇指立刻活躍起來,回復了一條短信給我。」

但葉蕭還是搖了搖頭:「許文雅連話都說不清楚,還能發短信嗎?」「完全沒有問題,雖然她可能暫時喪失了語言表達功能,但記憶還是基本完整的。可能手機短信的鈴聲和屏幕,突然觸發了她腦中的某根神經,使她拿起手機來就能發短信。這些天來,我一直用這台電腦收發短信,以一個病人的身份與許文雅短信聊天,現在我幾乎已成為她的短信男友了。」「那許文雅認識你嗎?」「不,在她的面前,我永遠只是文醫生。實際上,任何人對她說話都沒用,她也不會理睬我們。只有當她面對手機短信時,才完全擺脫了精神分裂的陰影,完全以一個正常人的思維與人交流。當然,目前她只能通過短信這個方式,當面交流是一點效果都沒有的。」

葉蕭總算點了點頭:「這就是所謂的『以毒攻毒』?你不怕她又去玩地獄遊戲嗎?」「不可能,因為我給她的手機是我改裝過的,根本就不能進入移動通信網。差不多就像是無繩電話,只能與我一個人交流。」「小靈通也是這個概念吧?」葉蕭忽然想起了一個人,他試探著問道,「文醫生,那你覺得許文雅有可能治癒嗎?就像過去春雨那樣?」

文醫生瞇起眼睛想了想說:「我覺得許文雅的病雖然罕見,但還是有希望治癒的。這個女孩屬於偏執型精神分裂,主要症狀就是妄想。」「又是妄想?」「對,通過這些天來與她的短信聊天,我發現在她的精神深處,有一個關鍵詞不斷出現,就是猴子———是不是很奇怪?我也不清楚為什麼猴子使她恐懼,但猴子是她妄想的根源。至少應該有兩年以上的時間,一直都深藏在她心底,否則無法造成這麼嚴重的後果。」「也就是說———猴子是她長期以來積累下來的心理陰影?」「沒錯,這很可能與她過去某一次特殊經歷有關。那次經歷給她的心靈造成了嚴重的創傷,而猴子則是那次創傷最重要的部分。從而給她心裡埋下了深刻的恐懼。」

葉蕭揉了揉自己的額頭問:「可是,為什麼她過去一直都很正常,在十天前才突然發瘋呢?」「因為每個人都有自我調節的能力,即便有很強烈的心理陰影,一般來說也都能很好地控制自己。說實話,生活在現代社會中的我們每一個人,都不敢保證自己沒有心理陰影。坦率地說,包括你我在內,恐怕誰都不能避免。」「你認為這很正常?」「但是,有的人會遇到一些特殊的事情,也就是心理學上所說的『誘因』,迫使內心最恐懼的那一部分釋放出來,一旦突破某個臨界點,就可能會發生精神分裂。」「誘因?」

文醫生看了看窗外花園裡散步的病人說:「當然,這種情況還是極其罕見的,但在我們醫院卻很普遍。」「那麼導致許文雅精神分裂的誘因又是什麼呢?」葉蕭停頓了許久,然後自問自答道,「也許就是地獄的第19層。」

下午,春雨在公司裡,馬上就要下班了。

總算熬到星期五了,她們都掩飾不住興奮,大概盤算著週末怎麼樣宰男朋友一刀吧。嚴明亮整整一天都關在辦公室裡,春雨路過他的房間時特別小心,生怕身後又會響起他的聲音。

實習的第一周就這麼過去了,春雨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。

至少對於畢業論文還是有收穫的。但今天她有了更大的收穫———上午剛進來的時候,她看到正在門口換考勤板,春雨就幫著她一起換。

在過去留下的考勤板上,春雨竟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———素蘭!

素蘭的名字怎麼會出現在這裡?她立刻就問了:「這個素蘭是誰?公司裡好像沒有這個人啊?」「哦,那是過去在這裡打工的大學生,她總共只在這裡呆了不到一個月。兩個星期以前,她不知什麼原因離開了公司,也就沒有她的消息了。」春雨急忙問道:「你還記得這個素蘭是哪個大學的嗎?」「好像是你的校友啊,而且也是大四,一個長得挺漂亮的女生。」「真是她!」

心臟好像被捅了一下似的,春雨呆呆地站了半天。

滿臉疑惑地看著她,伸了伸舌頭:「莫名其妙。」

春雨立刻跑到自己的辦公桌前,打開抽屜,找出了那只印著「蘭」

字的手機小飾物。再打開電腦,看著桌面圖案的蘭花,一下子全都明白了。「蘭」字的手機小飾物,還有電腦桌面的蘭花,不都代表了素蘭嗎?

是的,就在兩個星期前,素蘭就是在這張桌子上打工的,干的也是與春雨一樣的活兒。

天底下居然有這麼巧的事情,難道是冥冥之中的安排?

帶著心底的疑惑,春雨還是準時下班了。離開公司的時候,她又回頭看了一眼嚴明亮的房間,依然緊閉著房門,像個墳墓似的。

在回學校的地鐵車廂裡,春雨收到了高玄發來的短信,說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商量,要她在學校後門對面等他。

學校後門對面,不就是上次吃午飯的「傾城之戀」餐廳嗎?春雨出了地鐵站以後,又繞了一大圈,終於來到了餐廳門口。

高玄已經提前趕到了,他穿著一件黑色的風衣,在寒風中顯得特別引人注目。他帶著春雨來到了餐廳裡,依然是靠裡面的位置。

剛一坐下,春雨就開門見山地問了:「到底有什麼重要的事情?」「是關於馬佐裡尼的。」高玄低下頭壓低了聲音,好像在說一件秘密似的,「今天我終於查到那個秘密了。」

聽到馬佐裡尼這個名字,春雨立刻也緊張了起來:「是關於馬佐裡尼離開上海,又失蹤了一年的秘密嗎?」「對。誰都不知道那一年裡,馬佐裡尼究竟到了什麼地方,又究竟發現了什麼東西,結果還帶了一個美麗的中國女子回來。」「別賣關子了,秘密究竟是什麼?」

高玄用一種特別低沉的聲音回答:「他找到那處古代遺址了,在浙江西北部一個叫天蒼山的地方。那裡是綿延不絕的浙皖山區,當時是個比較偏僻的處所。馬佐裡尼獨自一人來到了山上,終於發現了那處遺跡。但是,那個地方有個老人守護著,不讓馬佐裡尼這個外國人進入。」「那究竟是什麼遺跡呢?用得著那麼神秘嗎?」「據說非常神秘,是古代中國一位著名畫家留下來的傑作。古畫的名字非常特別,叫《十九層地獄圖》。」「十九層地獄圖?」春雨立刻倒吸了一口冷氣,這時桌子上的菜已經上齊了,但她僅存的一點胃口也消失了,「就是地獄的第19層嗎?」「不知道。現在我只能推測,也許在這幅古代中國畫中,隱藏著地獄的第19層的最終秘密。」

春雨的筷子還沒動過,她點了點頭:「也就是說,馬佐裡尼千辛萬苦地去尋找這個遺跡,就是為了要發現地獄的第19層是什麼?」「對,但是在馬佐裡尼到達那裡之前,已經有個人在那裡隱居了二十多年了。」「就是那個老人嗎?」「是的,據說那個老人也是晚清著名的畫家,是明朝朱氏皇族的後代,所以終身隱居於山林之中。」「那他為什麼不讓馬佐裡尼進去呢?就因為他是個外國人嗎?」

高玄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:「不知道,可能有許多原因。除了因為馬佐裡尼是外國人的緣故之外,我想關鍵一點還是———他不想讓這個秘密洩露出去。」「地獄的第19層的秘密?他難道害怕這個秘密一旦洩露,會造成非常嚴重的後果?」「可能只是老年人的愚昧和頑固吧。」

春雨想了想說:「所以馬佐裡尼才在山裡住了整整一年,是嗎?」「對。馬佐裡尼在上海也學過中國畫,他為了看到那個秘密,向老人要求學習中國畫,他說他所做的一切,只是為了藝術。就這樣他倣傚古代中國的隱士,在深山之中結廬而居,不惜忍受一切的艱難,只為感動那位老人。」「老人最後答應他了?」「是啊,精誠所至,金石為開。老人終於答應收他為徒,但要求只有滿師之後,才能讓他看到那幅古畫。就這樣用了足足一年的時間,馬佐裡尼終於如願以償。」

聽到這裡,春雨已經迫不及待了:「那幅古畫究竟是什麼樣子?地獄的第19層的秘密又是什麼?」「這個我沒有看到過,對我們來說依然是個謎。」「依然是個謎?」春雨失望地吐出了一口氣。但她又立刻想到了什麼,「那麼那個美麗的中國女子呢?她又是怎麼回事?」「那是馬佐裡尼在山裡認識的一個採藥少女,也許是一段綠野仙蹤般的奇緣吧。馬佐裡尼深深地愛上了這個山間少女,後來把她也一起帶到了上海。」

春雨咋了咋舌說:「那一定是段非常奇特美麗的愛情吧,足夠拍成一部好萊塢電影了。」

高玄終於長出了一口氣:「我所知道的就這些了。對了,你怎麼還不吃呢?」「我怎麼吃得下呢?」春雨又仔細想了想說,「奇怪,你怎麼會知道這些事情呢?」「這種事情難不倒我。我在歐洲畫畫的時候,認識了一個意大利畫家,我們是非常要好的朋友。昨天晚上,我給他發了-,請他為我查一查馬佐裡尼的資料,而他的老師就是專門研究意大利美術史的專家。今天下午,我收到了他回給我的-,剛才我說的那些事情,都是我朋友老師的研究成果。」「原來如此啊。」春雨終於長出了一口氣,在高玄的「監督」下,總算拿起筷子吃了一些菜。忽然,她神經質似地抬起了頭來,怔怔地說:「那個遺址現在還有嗎?」「你問這個幹什麼?好像還沒有被開發過吧,應該還保存著原貌。」「那我們去那裡看一看吧?」

高玄顯然沒有想到她會提出這個想法:「你說什麼?」「你不是說,那個遺址裡有幅叫《十九層地獄圖》的古畫嗎?那幅古畫很可能隱藏著地獄的第19層的秘密。如果我們也能看到那幅古畫的話,最後那個謎不就能提前解開了嗎?」「天哪,這真是個瘋狂的念頭。」

春雨繼續說下去:「難道你要一直等到地獄遊戲的結局嗎?即便我們能活著到達『地獄的第19層』,恐怕也無法預料接下來會發生什麼。

不如提前就知道答案,早一點從地獄中走出來。」

這時候,高玄已經低下頭想了好一會兒了,終於抬起頭來緩緩地回答:「好吧,我答應你———我們去尋找那個遺址,尋找那幅古畫,尋找地獄的第19層的秘密。」「太好了!」春雨掩飾不住心中的激動,「那我們什麼時候出發?」「明天早上八點,我在你宿舍樓下等你。我開車帶你去浙北天蒼山。」雖然心跳得厲害,但春雨還是控制住了自己:「那你認識路嗎?」「沒關係,我知道那條路。從上海過去並不遠,反正明天是週六。」

看起來高玄也確實下定了決心,他深呼吸了一口說,「今天晚上,我就去準備一下旅行的裝備。你就不用帶什麼東西了,一切都交給我好了,我在歐洲參加過自駕車野營的。」

春雨總算是吃下了一顆定心丸,她又多吃了幾口菜。畢竟明天要準備出遠門了,還有許多未知的艱險在等待著她呢。

從餐廳出來以後,高玄一直把她送到了女生宿舍樓下,那雙迷人的眼睛盯著她說:「春雨,既然我們都已經進入了地獄遊戲,或許正是我們前世注定的緣。現在你的事情也就是我的事情,請你一切放心,我會保護好你的。」

也許這句話裡還有雙關語的成分吧,但春雨確實有些感動。她低著頭說:「高玄,那天在圖書館遇到了你,可能是我最大的幸運。」

說完這句話,她立刻跑進了宿舍樓,身後還傳來高玄的囑咐聲。

春雨沒有再回頭,她一路跑回了寢室裡,後背靠在門上,不住地深呼吸著。

窗外的風更大了,零度以下的氣溫讓房間裡冷得要命。她準備了一下明天出遠門的衣服和東西,便早早地鑽進了被窩。

子夜十二點,短信鈴聲突然響了起來。其實春雨一直都沒有睡著,就是在等待著地獄短信的造訪。

這條短信是這樣的———「你已進入地獄的第15層,你將選擇1:你最想去的一個地方;2:你最痛苦的回憶;3:你最想做的一件事。」

她真無法想像,自己已經進入「地獄的第15層」了,離那個致命的問題「地獄的第19層」一定也不遠了吧。可是越靠近那個秘密,她的心裡就越感到恐懼,好像離死亡也就越走近了一步。不,春雨不能等到那一天,她只能寄希望於提前破解,也許就是明天?

對,明天就要去那個地方了,去發現「地獄的第19層」的秘密。

春雨不假思索地選擇了「1:你最想去的一個地方」。

很快就收到了地獄的回復———「你要去什麼地方?我會帶你去的。」

春雨深深吸了一口氣,顫抖著按下了拇指———「天蒼山。馬佐裡尼隱居過十年的遺跡。那裡有一幅名叫《十九層地獄圖》的古畫。」

她匆匆地將這條短信回復了出去,然後閉上了眼睛。

寢室裡恢復了黑暗和寂靜。春雨在心中問自己:明天將會發現那個秘密嗎?


找對時間抽身,比跟著一起爛來的有格調.

司徒雪璟
 
文章: 104
註冊時間: 2005-09-22 5:38 am

文章司徒雪璟 » 2005-11-10 11:06 pm

地獄的第16層


今天是星期六,女生宿舍樓的清晨靜得出奇。

春雨很早就起來了,她先把自己弄得清清爽爽的,腳上穿了雙新球鞋,還收拾了一個旅行包。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,雖然算不上是花容月貌,但起碼也能讓許多男生掉口水了。

八點鐘,高玄已經準時等在樓下了。他也早就做好了準備,一身運動裝的行頭,看起來特別精神,在寒冬的校園裡顯得鶴立雞群。

春雨跑到了樓下,向高玄微微點了點頭。他們好像有默契似的,誰都沒有先說話,一同快步走向了停車場的方向。

等到上了高玄的車以後,她才發現後座上放著許多東西,高玄說這些都是野外旅行必備的。在轉動車鑰匙之前,高玄又輕聲地問了一句:「春雨,你已經決定了嗎?不後悔嗎?」

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春雨停頓了片刻,決然地答道:「我不後悔,出發吧。」「好的。」高玄轉動了車鑰匙,「目的地———浙北天蒼山。」

星期六的上午,馬路上終於沒有再堵車了,車子很快就開出了市區,駛上了通往浙北的高速公路。

帕薩特在飛馳,春雨被捆在安全帶裡,凝視著飛速後退的冬日田野。冬天的郊區見不到綠色,滿眼都是乾枯的樹枝和灰濛濛的天地。她瞥了高玄一眼,只見他聚精會神地盯著前方,臉色無比凝重。

春雨禁不住輕聲說:「表情為什麼那麼嚴肅?像是上刑場似的。」

高玄撲嗤一聲笑了出來:「你的比喻很不恰當,應該說是下地獄。」「下地獄?」

她吐了吐舌頭,便不再說話了,心跳又莫名其妙地加快了。在開著空調的車廂內,再加上安全帶的束縛,春雨覺得胸口一陣發悶,只能將衣服的拉鏈往下拉了拉。獨自跟著一個男人出遠門,春雨這還是第一次。雖然平時她總是告誡自己小心,但面對高玄的眼睛,她知道自己根本無法抗拒。既然已經「在路上」了,那命運就繫在他的身上了,無論遇到什麼情況,都必須要無比地信任他,否則心裡一分鐘都不能安穩。

當車子開出兩個多小時後,《東風破》的旋律突然響了起來,春雨立刻接通了手機,卻沒想到是葉蕭警官打來的。「春雨,你現在在哪裡?」「我去……」她看了看開車的高玄,對著手機說,「我去莫干山旅遊了,現在正在路上。」「好吧。我問你一個問題,你知道素蘭前幾個月的情況嗎?」「素蘭?」「是的,我聽你們同學說,一個月前她曾經在一家公司打工,但後來不知什麼原因又不幹了。你和素蘭的關係不錯,我想你應該知道吧?」

春雨立刻想到了昨天在公司的發現,她猶豫了一下說:「是的,我知道素蘭打工的那家公司。」

接下來,她把公司的名稱和地址都告訴了葉蕭,然後就掛了電話。

高玄稍微把頭轉了過來說:「素蘭就是你隔壁那個女生吧?」「是的,她也在我那家公司打過工。不知道葉蕭為什麼要問我這個問題?」高玄沒有說話,他繼續盯著前方,一下子加快了車速。

駛出高速公路之後,他們又開上了一條國道,沿途穿過了好幾座城鎮,很快就進入浙西北的山區了。南方的山永遠都保持著綠色,開到群山環抱的公路上,感覺與剛才的曠野完全不同了,春雨甚至打開了車窗玻璃,呼吸著山林間吹來的風。

中午時分,他們開到了公路邊的一處山間度假村,就在這裡吃了一頓午飯。度假村的人告訴他們,後面那座大山就是天蒼山,有一條盤山公路可以上到半山腰。

春雨抬頭遙望著天蒼山,說實話,那座山並不是特別高大,但主峰兩側全是綿延起伏的山巒,覆蓋著鬱鬱蔥蔥的樹木,看起來範圍很廣,有些深不可測的味道。

她有些擔心地說:「那麼大的地方,你知道那處古代遺跡在哪裡嗎?」「剛才我問過了,他們說山上確實有個古代遺跡,文物部門還曾經來考察過。只是那地方實在太偏僻了,所以一直都沒有開發,也沒有被人破壞。就在盤山公路到盡頭的地方,有一棵參天大樹,樹下就有一條山間小路,可以走進去直通那處遺跡。」

說完高玄就上了車,招呼春雨也快點上來,還特意關照道:「坐穩了。」帕薩特剛拐過一個彎,就上了那條盤山公路。這條路果然險要無比,一邊是莽莽的林海,另一邊則是懸崖絕壁。在凜冽的寒風中看著連綿的山巒,令人心驚膽戰。盤山路的彎道特別多,稍有不慎就會出大事,但高玄的車技非常好,輕輕鬆鬆就繞了過去。一路上春雨都抿著嘴巴,不敢影響高玄的注意力。看著無邊無際的山野和森林,只感覺自己離塵世已越來越遠,彷彿回到了數千年前的時代。

在盤山公路上走了兩個多小時,突然發現前頭已經沒有路了,只剩下一處陡峭的懸崖。幸虧高玄的反應非常快,立刻急剎車才停下來了。

他暗暗長出了一口氣,然後下車看了看,這裡就是盤山公路的終點了。

春雨也裹著圍巾下了車。山上的海拔比較高,肯定要比平原冷一些,起碼有零下四五度吧。她只能縮著脖子在四周尋找著,終於發現了那棵參天大樹———果然是「參天」啊,起碼有八層樓房那麼高,底下的樹幹粗壯得驚人,就算十個人都合抱不過來。大樹下確實有一條小徑,鋪滿了常年累月的乾枯落葉,蜿蜒著消失在密林深處。

高玄打開了後車門與後備箱,取出了幾個大包,看起來就像是登山運動員似的。春雨疑惑地問道:「怎麼帶這麼多東西?」「現在已經下午三點了,就算我們能夠找到那個地方,今天也不可能下山的———盤山公路上可沒有路燈,黑夜裡開車下山實在太危險了。」「你是說我們要在山上住一夜?」「對,所以我才帶了這麼多東西。」高玄忽然明白了什麼,微笑著說,「我知道你的擔心了,荒郊野嶺,孤男寡女……不過,我雖然不是正人君子,但也絕不是那種偷雞摸狗的小人。」

春雨急忙打斷了他的話:「不要再說了,只有腦子裡齷齪的人才會想到這個上面去。」「所以我還不是正人君子嘛。」

高玄冷冷地笑了一下,讓春雨感到一絲害怕。他先把車子停好,前後輪都用木頭給撐住了,然後抓起兩個大包,全都背在自己身上,只讓春雨拎了個不重的小包。「現在就進山尋找地獄的秘密吧。」

他高聲說了一句,和春雨一起踏進了那條山間小徑。

一進入小道,就能感覺到森林裡的氣息了。頭頂被大樹遮蓋著,光線稀疏地落下來,使得地面異常陰暗,就像是傍晚時分。雖然是大冬天,但還能聞到千百年來落葉腐爛的氣味。樹上不時響起各種鳥鳴,特別是啄木鳥的聲音非常可怕,像是什麼妖怪的怒吼,讓人聽了毛骨悚然。高玄走在前面,顯得非常小心,每走過一段距離,就在樹上留下一個記號,以免回來的時候迷路。春雨始終都是提心吊膽的,她還從來沒有到過這麼人跡罕至的森林深處。過去常聽老人們說,森林裡藏著許多妖怪,專門吃俊男美女的心肝。雖然長大後她不再相信了,但如今走在真正的森林裡,老人們的話就像咒語似的反覆迴響在耳邊,就連掉下根樹枝都會讓她出一身冷汗。

這時,春雨拿出自己的手機看了看,已經沒有網絡信號了,也就是說,他們與外界徹底失去了聯繫。

眼前的山路漸漸變成了羊腸小道,兩邊都是高大茂密的竹林,小徑彎彎曲曲似乎沒有盡頭。已經步行一個多鐘頭了,春雨兩條腿都快走斷了,當她絕望地抬起頭來,才發現眼前的景像已豁然開朗,出現了一片竹林深處的開闊地。

原來是一大片殘破的古建築,大多數都沒有屋頂了,只剩下四面的殘垣斷壁,看起來就像是拆遷工地,但不同的是在瓦礫堆中長滿了高高的枯草,在寒風下不停地顫抖著。

春雨立刻忘記了雙腿的酸痛,幾乎跳起來說:「我們找到遺跡了!」

而高玄則怔怔地站住了,他呆呆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場景,似乎真的見到了一千年前的古人們。他嘴裡喃喃地說:「這就是唐朝的竹林精舍。」「竹林精舍?」

春雨也聽到了,她立刻回過了頭來,「唐朝末年,有一群文人和畫家為躲避亂世,在這山中築屋隱居,效仿魏晉的竹林七賢,自稱為竹林精舍。」

高玄走到了她的身邊,一起踏進了遺跡中間,在高高的石砌基礎上,還殘存著許多瓦片和磚塊,都是唐朝留下來的原物。從地上的基礎來看,這裡本來應該有十幾間屋子,現在幾乎都殘破了,只剩下一間歇山頂的房子,還完整地保留著屋頂和四壁。

他們小心翼翼地走進去看了看,用手電筒照亮了昏暗的房間,裡面似乎還殘留著灶台等生活設施。忽然,手電光束照到了地上一個發光的東西,高玄立刻撿起了那個東西。

原來是一個金紐扣,上面蒙了厚厚的污垢,但仍然掩蓋不住反光。

高玄點了點頭說:「這樣的金紐扣,不可能是古人留下來的,惟一的可能是馬佐裡尼。」「你說這是馬佐裡尼的金紐扣?」「對,應該是那個時期西裝上排的紐扣。」高玄把金紐扣放進口袋裡,走到外邊說,「至少它能說明,馬佐裡尼確實在這裡生活過。」

春雨卻暗暗地想,高玄這種循環證明的方法,好像不太符合邏輯學啊,不過她還是相信高玄的話。她看著周圍殘破的建築物說:「好像沒有傳說中的古畫啊?」「我也不知道。不過,如果真有古畫存在的話,那也不可能在這麼顯眼的地方,一定藏在某個隱蔽的角落裡。」

他們又在遺跡中轉了一圈,依然沒有任何古畫,或其他有價值的文物的跡象。忽然,春雨發現在前面的竹林中,似乎還隱約可見一堵圍牆。那片竹林又高又密,在風中有節奏地搖擺著,看上去很像《臥虎藏龍》中李慕白與玉嬌龍比劍的地方。

天漸漸黑下來了,黃昏的寒風呼嘯在山林間,春雨瑟瑟發抖了起來,索性小跑著衝向了那片竹林。高玄緊緊跟在她身後,很快就進入了竹林深處。天色本來已經很暗了,再加上頭頂密密的竹葉,遮擋了幾乎所有的光線,給人天黑黑的感覺。

越來越急的山風刮過竹林,無數片葉子互相摩擦著,發出波浪般「嘩嘩」的聲音,讓春雨很自然地想到了一部叫《春逝》的韓國電影:男女主人公跑到竹林裡,錄下風掠過竹葉的聲音。

置身於這片竹林之中,確實有一種返璞歸真的陶醉,怪不得古人要跑到這裡來隱居。高玄已經掏出了大號的手電筒,照亮了黑暗中的竹林,那堵圍牆很快就出現在眼前了,看起來也是殘破不堪,中間有一道小門,看來裡面是個小院子。

他們走進這個小院,果然沒有多少竹子了,前面是一塊巨大的巖壁,應該是到山腳下了。春雨提著手電筒走了一圈,忽然發現在一個不起眼的地方,山壁上露出了一個洞口。

高玄也注意到了這個山洞,立刻跑到了跟前。這是個大約三米高兩米寬的洞窟,看起來真有點像西北地區的石窟。

洞窟裡邊黑不窿冬的,有一股特別的氣味散發出來,讓春雨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。不知道裡面會藏著什麼東西,但只要一聞到這股怪味,她就會聯想到穴居於山洞的南美吸血蝙蝠。

這時高玄抓住了她顫抖的肩膀,在她耳邊柔聲道:「別害怕,一切的恐懼都源於未知,等我們看到裡面的東西時,也就不會再恐懼了。否則這種看不到的恐懼會糾纏你一輩子的。」

說完,他把兩個大包放在了地上,又活動了一下筋骨,就好像要上場比賽似的。

春雨的眼睛睜得大大的,她只能看到頭頂山巖的黑影,就像個巨大的頭顱在看著她。終於,她重新調整了一下呼吸,舉著手電筒,和高玄一起踏進了洞窟。

手電筒的光線照亮了洞窟的四壁,有明顯的人工開鑿過的痕跡。春雨一手握著手電,一手捂著胸口,面對著黑暗深處的洞窟,她彷彿再度回到了荒村的地下,可怕的神秘地宮之中……

她終於抑制不住地顫慄了起來,現在惟一讓她感到放心的,就是前邊高玄的身影了,他一步一停地向前走去,顯得鎮定自若。而洞窟出乎意料地深,裡面似乎還有很大的空間,手電筒的光線一下還照不到底,沒多遠就被黑霧吞沒了。

突然,洞窟的牆壁上出現了一片色彩,高玄的手電馬上對準了那個方向,立刻顯現出了一幅壁畫。

春雨倒吸了一口冷氣,趕快縮到了高玄的背後。她看到牆上的壁畫保存得相當完好,甚至顏色也非常鮮艷,長寬各有兩米左右。畫的內容是兩個黑色的小鬼,抓著一個婦人的脖子,用鐵鉗把婦人的舌頭活活拔了出來。「拔舌地獄!」

她忍不住叫了出來。眼前的壁畫不知用了什麼技法,簡直是栩栩如生,那個被拔舌的婦人,雖然穿著唐朝人的裝束,但那張臉畫得實在太真實了,好像是照片一樣印在了洞壁上。

高玄也輕輕地歎了一聲:「不可思議。」

他的手電把整幅畫照了一圈,那感覺就好像是剛剛畫上去似的。雖然畫的筆法與線條仍然是中國式的,背景的圖案也有敦煌壁畫的風格,但人物的身體和臉部細節實在太寫實了。婦人那種驚恐的表情,睜大著的眼睛,掙扎的雙手,其寫實程度絕不亞於任何一個歐洲畫家。而人物形象的寫實性,正是傳統中國畫裡所缺乏的。眼前這種既有虛構的小鬼,又有寫實的人物的壁畫風格,實在是高玄聞所未聞的。當年這幅畫的作者,一定是隱居山林的世外高手,若是能在歷史上留下名字,恐怕會令顧愷之、吳道子等大家黯然失色。

高玄又靠上去仔細看了看壁畫的細節,似乎是用某種特殊的礦物顏料畫成的,再加上終年不見天日的洞窟環境,又隱藏在深山之中無人問津,所以千年以來會保存如新。「終於找到《十九層地獄圖》了。這應該是第1層地獄,我們再看下去———」

高玄拉著春雨繼續向裡走去,很快就看到了第二幅壁畫,正是地獄的第2層:「剪刀地獄」的場面,畫面的大小和風格還是與第一幅相同。「就像我們真的下了地獄似的。」

春雨輕聲地說著,雖然壁畫裡的內容令人毛骨悚然,但春雨已經有些忘記恐懼了,因為她知道自己離最後那個秘密不遠了。他們一路走了下來,又發現了許多幅壁畫,按照傳說中各層地獄的設置與排列,與壁畫的內容幾乎完全吻合。

上9層地獄的壁畫很快就過去了,他們又發現下9層地獄的壁畫。

隨著越來越接近最後一幅畫,春雨的心也漸漸提了起來。在黑暗幽深的古老洞窟裡,從第16層地獄到第17層,再到第18層地獄,每下一層地獄都讓人心驚膽戰。幸好高玄緊緊地握著她的手,讓她還有勇氣繼續走下去。當他們發現了第18層地獄的壁畫,領略了傳說中所有的地獄情景時,春雨已經有些走不動路了。

高玄在她耳邊輕聲道:「為什麼不走了?下面就是最後的謎底了啊。」「你知道地獄的第19層是什麼?」「看到了就知道了。」

春雨的話音裡帶著顫抖:「萬一發現秘密會有危險呢?」「我不知道。」黑暗中看不清高玄的臉,他的聲音在洞窟裡顯得很特別,「但無論如何,我會保護好你的———我發誓。」

春雨伸手堵住了他的嘴:「不要發誓,我們走下去吧。」

幾秒鐘後,手電照亮了最後一幅壁畫———地獄的第19層。

這時春雨都已經閉上眼睛了,她要等高玄看完以後才敢睜開眼。然而,她卻遲遲沒有聽到高玄的聲音,洞窟裡靜得有些嚇人,使她身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。

終於,她忍不住睜開了眼睛,卻看到壁畫被一大塊黑色的污垢覆蓋住了,根本看不到壁畫的內容。但這確實是最後一幅壁畫,因為可以看到四周的背景,都與前面十幾幅畫相同,只是當中應該有人物的地方,只剩下這黑色的一大塊了。

高玄呆呆地站在壁畫前,許久才說出話來:「地獄的第19層,被人放火燒掉了。」

原來這一大塊黑色的印記,正是被火焰燃燒過留下的痕跡。這種古代顏料最害怕火燒,一旦遇到高溫燒烤,立刻就變得「灰飛煙滅」,只剩下這黑色的燒痕。「那究竟是誰燒的呢?」

高玄深呼吸著想了想說:「我猜應該是馬佐裡尼吧。當年他一定看到了這幅壁畫,知道了地獄的第19層的秘密。而他只要把這幅壁畫給燒掉,那麼世界上知道這個秘密的人,就惟獨只有他一個了。」「那麼看護壁畫的老人呢?」「我不知道,也許死在馬佐裡尼手中了吧。」高玄微微歎了一聲說,「現在我只能推測,馬佐裡尼為了得到這個秘密,以臥薪嘗膽的毅力在這裡跟老人學畫,最終騙取了老人的信任。而在他知道了最終的秘密之後,又卸磨殺驢地害死了老人,並燒燬了最後一幅壁畫,終於使這個秘密成為了他個人的私有財產。」

春雨的嘴唇顫抖了起來,難道地獄的第19層的秘密已經永久失傳了?自己千辛萬苦地來到這個荒山野嶺,看到的卻只是這樣一團無意義的黑色?這裡已經是洞窟的盡頭了,前面只剩下堅硬的石壁。看著周圍可怕的黑暗,她再也忍受不住地哭了起來。高玄立刻摟住了她的肩膀,在她耳邊輕聲說:「不要太難過,只不過是一幅壁畫而已,談不上什麼秘密。

或許這最後一幅畫裡本來就沒什麼東西呢?就好像有的人一輩子為了得到寶藏,當他千辛萬苦地找到裝寶藏的盒子,卻發現裡面什麼都沒有,原來寶藏本來就不存在。」

淚水浸濕了高玄的肩頭,他扶著春雨緩緩地向洞口走去。一路上他們再也沒有看那些壁畫———讓那些壁畫見鬼去吧。

當他們走出洞窟的時候,才發現外邊的天色已經全黑了,一陣陣寒風掠過竹林,發出可怕的呼嘯聲。

黑夜中的深山更加令人恐懼,春雨緊緊地靠著高玄,看著遠方夜幕下連綿的山巒陰影說:「我們快點離開這裡吧!」「不行,黑夜裡穿過森林會很危險。雖然來的路上做了記號,但在晚上還是很容易迷路,一旦迷路我們就徹底完了。」

迷路?春雨實在不敢想像,在漆黑的森林裡迷路會有怎麼樣的結果?這讓她想起了那部美國恐怖片《女巫布萊爾》,她可不想在這裡碰上中國版女巫。

高玄繼續說下去:「說不定這裡晚上還有野獸。」「你可不要嚇我。」

「浙皖山區一直都有狼出沒,在這深山老林的冬天,說不定公狼母狼們都餓極了,正好我們送上門來。」

春雨搖了搖頭說:「你說得可真幽默,那我們該怎麼辦?洗乾淨了身體等待老狼們,用我們的血肉解決國家保護野生動物的溫飽問題?」「現在惟一的辦法,就是回到洞窟裡去,再點上一堆火把,這樣野獸就不敢進來了。」「在洞窟裡過夜?怎麼聽起來像北京猿人?」「這就是我們的祖先躲避野獸的辦法嘛。山洞裡面要比外邊暖和一些,而且還可以躲避寒風。」說完,高玄便跑到四周撿起了干樹枝,才幾分鐘功夫就收集了一大捆。然後他又抓起丟在洞外的兩個大包,把它們一齊拖到洞窟裡去了。

春雨一個人等在洞口,聽著黑夜山林裡的種種怪聲,早已經毛骨悚然了,急忙跟著高玄一起回到洞窟。

手電筒在洞裡掃了幾圈,終於找了一塊比較乾淨的地方。高玄在地上堆起了乾枝,很熟練地點起了火,看著篝火在黑暗的洞窟裡跳躍著,四周的洞壁上映出兩個人的黑影,真有點原始穴居人的味道。

而洞壁上那些彩色的壁畫,也在火光中若隱若現,彷彿真的到了地獄世界。春雨哆嗦地看著壁畫說:「古人為什麼要畫這些畫呢?」「不知道,也許寄托了他們的某種情感吧。唐朝末年,社會動盪不安,畫家們來到這深山之中,既可以說是隱居,也可以說是避難吧。那位不知名的偉大畫家,就躲在這個洞窟裡,或許用去了整整一生的光陰,就這麼在洞壁上畫啊畫啊。我想他是通過這幅《十九層地獄圖》的傑作,再現了塵世間的苦難,以及人心的險惡。其宗旨還是告誡人們,活著的時候不要做壞事。」「每一層地獄都是對世人的一種警告?那麼地獄的第19層,又警告了人們什麼呢?」

高玄沒有回答她的問題,自顧自地忙了起來。他從包裡取出許多野營用品,不一會兒就支起了兩個小帳篷,每個帳篷剛好只能容納一個人,裡面有足夠保暖的睡袋和毛毯,完全可以應付一晚上了。

這時春雨才感到自己餓極了,高玄馬上拿出野營專用的小油爐子,煮了兩碗方便麵,很快就解決了兩個人的晚餐。

熱氣騰騰的麵條暫時驅散了春雨身上的寒意,在篝火燃起的一團輕煙間,她看見高玄頭上也流下了汗珠,火光在他臉上跳躍著,他們互相凝視著對方。看著他那雙被篝火照亮的眼睛,春雨的心跳也加快了,她暗暗地警告著自己,可毛細血管卻不聽大腦控制,一片緋紅湧上了臉頰。「你的臉怎麼紅了?」

高玄的眼睛真是敏銳,春雨只能低下了頭:「你胡說什麼啊,火光是紅顏色的,臉看上去當然也顯得紅了。」

但他卻放下了手中的麵碗,表情變得沉靜了許多,輕聲說:「對不起,我不該帶你來這裡,讓你吃了那麼多的苦,卻沒有發現最重要的秘密。」「算了吧。」春雨抬起頭苦笑了一下,「是我先提出來的,這不關你的事。就算是難得出來野營一次吧,像這樣在山洞裡過夜,大概一輩子都不會有第二次的。」「現在你害怕嗎?」「我不知道。但世界上最可怕的噩夢我都經歷過了,我想我可以承受恐懼。」高玄有些疑惑:「什麼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噩夢?」

春雨其實是想到了荒村,她放下麵碗沉思了許久,終於說出了那個地方———「荒村。」「難道你去過荒村?」他顯得非常意外。因為那本在大學生中流傳很廣的小說,使得高玄也知道了荒村的存在。

這個問題果然觸到了春雨的痛處,她許久都沒有抬起頭來。儘管她不想再記起那裡的一切,但在這黑暗的古老洞窟裡,半年前的那段可怕經歷,就像電影鏡頭一樣不斷在腦子裡閃回著。

高玄看著她的眼睛,突然抓住了她的手,溫暖的體溫讓春雨堅強了許多,使她緩緩地抬起頭來,淚水似乎在眼眶裡蘊涵著,卻始終沒有溢出來。「告訴我,你在荒村都經歷了什麼?說出來就不會害怕了。」

她感覺高玄的聲音像催眠曲一樣,彷彿使她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。

終於,她把一切都說了出來,關於那古老的荒村傳說,那段奇異的探險經歷,還有事後發生的所有噩夢……

當然,最讓高玄感到不可思議的是,春雨在醫院裡的那十幾個日日夜夜,最終她竟奇跡般地恢復了健康,成為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倖存者。等春雨全部說完的時候,她感到了一陣強烈的虛脫感,似乎有什麼東西從身體裡被抽了出去。高玄輕輕地扶著她,讓她靠在自己的肩頭,就像大哥哥看護著小妹妹一樣。而春雨希望的並不僅僅是這些,當然高玄也很清楚這一點。

篝火其實只有很小的一堆,高玄只能一點點地添加樹枝,否則很快就會用光了。微弱的火光終於照亮了他們的臉龐,春雨也緩緩恢復了過來。她完全靠在高玄的身體上,彷彿有一隻大手緊緊地護佑著她,使她不再感到任何的寒冷。

春雨抬頭看著高玄的眼睛說:「我已經說出了內心的秘密了,可你為什麼不說呢?這樣是不是不公平?」「我心裡的秘密?那你究竟要我說什麼?」

她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說出來:「你長得那麼帥,一定有過很多女朋友吧?那就說說你的初戀好嗎?」「我的初戀?」高玄抬起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,篝火紅光下,他的眼神很奇怪。等了很久他才說,「我不知道那算不算初戀,因為我確實很喜歡她,但是她卻從來沒有喜歡過我。」

他的回答讓春雨很意外:「會有這樣的女生嗎?」「是的,她和你一樣,也非常地特別———她的名字叫蘊涵。」「是蘊涵?」

春雨立刻想起了這個名字,眼前也浮現起了舊照片裡的女孩,八年前美術系的系花。但最重要的是,她和蘊涵長得很像,特別是她們的眼睛。「對不起,我過去一直都不敢承認,也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一個人。

因為我已經把她在心中埋藏許多年了,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初戀的人。」

「為什麼現在又告訴我了呢?」春雨的嘴唇忽然顫抖了起來,「難道是因為我長得很像她嗎?」「不,不是這個原因,而是因為今天晚上太特別了。我們在這樣一個古老的洞窟裡,一千年前的壁畫看著我們,而你正躺在我的肩上,我能感受到你的呼吸,你的心跳,我不能再對你隱瞞了。」

春雨竟有些感動了,她柔聲道:「說吧,蘊涵是怎麼吸引你呢?」「我們是同一個班級的,從進入大學的第一天起,我就暗暗喜歡上她了。我也不知道為什麼,因為我從小到大,就是一個極度自負的人,我認為世界上只有我才是最優秀的,別人都配不上我。但是,面對蘊涵的眼睛,我第一次向別人屈服了。可那時候的我太害羞了,而她看起來又太純了,我從來就不敢說出我的心願,只能在心底暗暗地喜歡她。」「沒有其他女孩子喜歡過你嗎?」

高玄自嘲般笑了笑說:「好像有很多吧,但我並不喜歡她們。真正能讓我動心的只有蘊涵一個人。」「而蘊涵甚至不知道你暗戀著她?」「對,她應該不知道吧。後來,我聽說她有了男朋友,我心裡感到很難過,但這不是我能決定的,我只有默默地祝福她。再後來,我聽說她因為戀愛的原因,精神有些不正常了。」「她瘋了?」「談不上瘋,可能是有些精神憂鬱吧。終於有一天,她跑到那幢教學樓裡自殺了。」高玄仰起頭,紅色的火光中他的眼神無比憂傷,半天才說出話來,「我記得那時我非常傷心,但只能默默地藏在心裡,一直到今天。」「你忘不了她是不是?」

高玄又沉默了好一會兒:「是的,如果換作是你,你會忘記嗎?」

春雨搖了搖頭說:「誰都無法忘記自己的愛,誰也無法忘記自己的恨。」「那你呢?你的愛與恨呢?」「不!請不要問下去了。」春雨從他的肩頭爬了起來,坐到了篝火的另一端。她與高玄隔著火光對視著,彼此的眼睛都被火照亮了,此時誰都不需要說話,沉默就是最好的語言。

就這樣坐了很久,高玄終於說話了:「今天走了很長的路,你應該很累了是吧,早點進帳篷休息吧,等到天明我們就離開這裡。」

雖然春雨還想和高玄聊下去,但此時干樹枝差不多也快燒光了,坐在黑暗洞窟裡的感覺可不是好受的,她只能乖乖地鑽進了帳篷。帳篷又小又矮,躺在裡面剛好可以伸直了腿。不過睡袋還是很暖和的,地上鋪了厚厚的毛毯,可以抵禦地下的寒氣。

同樣是蜷縮在黑暗的被窩裡,但感覺與在寢室裡完全不一樣。她無法忘卻自己的身下是岩石,帳篷外邊就是古老的洞窟,更外邊則是荒無人煙的莽莽群山,有無數亮著綠眼睛的兇猛野獸徘徊著。但更重要的是,有一個叫高玄的男人,就睡在與她咫尺之遙的帳篷裡,這不能不讓她心中的小鹿砰砰亂撞。

也許真的是太累了,儘管某種激情一直在血管裡跳躍著,但她還是很快就困得不行,迷迷糊糊地睡著了。

不知過了多久,春雨渾身冒虛汗地醒了過來,耳畔只聽到急促的短信鈴聲。腦子裡還是恍恍惚惚的,她遲疑了好一會兒,才掙扎著把手伸出睡袋,好不容易才抓住了手機。奇怪,剛才手機明明沒有信號的,怎麼現在一下子又來了?

手機屏幕上依然顯示了那個號碼:「741111」。

在這畫著一千年前《十九層地獄圖》的洞窟裡,看著這條二十一世紀的地獄短信,彷彿有一種穿越時空隧道的感覺。

短信的內容果然不出所料———「你已進入地獄的第16層,你將選擇1:你最痛苦的回憶;2:你最想做的一件事。」

前幾層地獄都是三個選項,怎麼現在變成兩個選項了?在黑暗的睡袋裡,她的眼睛被手機屏幕的背光照亮了,感覺真像洞窟裡那一小堆篝火。她的拇指在「1」和「2」之間猶豫了幾十秒,終於按下了「1:你最痛苦的回憶」。

然而,春雨等來的並不是短信,而是手機的通話鈴聲。

在一千多年的洞窟裡,響起了《東風破》的旋律。春雨趕緊接聽了電話。電話裡傳來一個異常古怪的聲音:「我是你最親密的朋友,說出你最痛苦的回憶吧,我一定會幫助你解決的。」

在這裡聽到這種聲音,春雨已經嚇得魂不附體了,彷彿一千多年前的鬼魂,已經鑽進手機裡與她說話。好一會兒她才說出話來:「你究竟是誰?我沒有最痛苦的回憶。」「至少你有最恨的人———你的繼父。」那個聲音似乎在故意吊春雨的胃口,好像直接進入了她的腦子裡,「他就是你最痛苦的回憶,是嗎?」

聽到這裡春雨已經無法抗拒了,她只能顫抖著說:「是的,他是我最恨的人,也是我最痛苦的回憶。」「全都告訴我吧,你為什麼恨他?」

雖然對方的聲音令人恐懼,但春雨卻自動地打開了心底的閘門。因為那麼多年來,她從來都沒有過向別人傾訴的機會,現在有某一個來自地獄的幽靈,願意傾聽她的一切痛苦,那麼為什麼不說出來呢?

在這黑暗古老的洞窟裡,春雨再也沒有顧忌地說了出來:「因為他不是人———雖然,他剛剛成為我的繼父時,對我和媽媽還算不錯。但過了一年以後,他就開始露出了野獸的一面,經常喝得醉醺醺的,時不時就打媽媽一頓。媽媽雖然每夜都在哭泣,但還是不願意離開那個男人,因為媽媽沒有工作,而我的生活和學習,也全都要依賴繼父。我越來越厭惡他了,每晚都把自己鎖在房間裡,看著爸爸的照片流眼淚。有一回半夜裡聽到他打媽媽的聲音,我就衝到房間裡救媽媽,而他給了我一記重重的耳光,把我的鼻血都打了出來。媽媽看到他打了我,終於忍無可忍地要和他拚命,卻被他用繩子綁起來又打了一頓。」

沉默了許久之後,電話裡那個聲音又說話了,依然是平穩而古怪的口氣:「你是個可憐的女孩。你媽媽是個可憐的女人,為什麼不與他離婚?」「媽媽做不到,因為與他離婚的話,我就可能要失學了,我們也將被迫搬出去而無家可歸。而那個男人就利用這一點,變本加厲地虐待媽媽和我。媽媽要去找街道辦事處尋求幫助,他就用剪刀剪碎了媽媽所有的衣服,讓她只能呆在家裡走不出房門。但更可怕的是,隨著我一天一天長大,漸漸變成了一個花季少女,他的眼睛就總是盯著我的身體,他那種骯髒的眼神讓我非常害怕……」

說到這裡的時候,春雨哽咽著再也說不下去了,似乎悲傷已經堵住了喉嚨。電話那頭的聲音又響起了:「終有一天,你會從苦難中解脫的。」

對方突然中斷了通話,春雨這才像從夢中醒來一樣。手機屏幕已經恢復了寧靜,她掙扎著把頭探出睡袋,深深地吸了一口氣,好像剛剛浮出海面差點被淹死似的。

春雨大口地喘息起來,她回想著剛才在電話裡說的一切,那可怕的往事如電影般一幕幕放映出來。抬頭只見黑暗的帳篷中,那個男人的臉彷彿就在帳篷上,他在對她冷笑,露出了一排森白的牙齒,一種特殊的氣味灌進了她的鼻孔。她用雙手抱著頭,全身縮成了一團,顫抖著哭泣起來。她的哭泣是那樣傷心,忍不住發出了聲音,就像森林裡受傷的小鹿,傳出陣陣可憐的哀嚎。

突然,春雨聽到外邊傳來一些奇怪的聲音,一道幽暗的光線射在帳篷頂上,帳篷的小門微微顫抖了起來。

難道是什麼野獸進洞來了?那幽光會不會是狼的眼睛裡發出的綠光呢?如果不是野獸的話,會不會是《十九層地獄圖》裡的幽靈們跑出來了呢?帳篷終於被打開了,一道微光照射進她的瞳孔,她眨著眼睛看清了那張臉———原來是高玄。

他在帳篷口緊張地說:「發生什麼事了?剛才我聽到你在哭。」

春雨這才長長吐出了一口氣。「……沒什麼,只是做了個噩夢。」「沒事就好,那好好睡吧。」

高玄剛要離開,春雨卻一把拉住了他的手,輕聲說:「別離開我,我害怕。」他只能蹲在帳篷口說:「你害怕什麼?」「我害怕一個人呆在黑暗裡。」「也許,我也是吧。」

春雨緊緊抓著他的手說:「那你進來吧,讓我靠在你身上。」

高玄低下頭猶豫了好一會兒,終於鑽了進來。但那麼小的帳篷實在容不下兩個人,他們只能都蜷縮著身體,宛如縮成一團躲避寒冷的小刺猥。空間實在太小了,春雨只能縮在高玄的懷中。她感覺一陣暖意流遍全身,似乎這裡不再是黑暗的洞窟。

高玄始終都開著那盞小燈,他的手也非常老實,沒有任何占春雨便宜的意思。他輕輕地說:「你做了什麼噩夢?」「非常可怕的噩夢,比地獄還要可怕。」「現在你不會再做噩夢了,因為我會保護你的。」高玄的下巴貼著她的頭髮,柔聲說,「快點睡吧。」

春雨不再說話了,她微微地笑了起來,深深吸了一口氣,全是高玄身上的氣息。她緩緩閉上了眼睛,把頭埋在他溫暖的胸膛上。在這個瞬間,她感到了幸福。

片刻之後,她終於睡著了。高玄看著在自己懷中均勻呼吸的春雨,眼角禁不住流下了淚水。

洞窟外,夜黑風高,蒼狼長嘯……




地獄的第17層


 凌晨三點,上海。


  葉蕭依然沒有睡著,他坐在窗前的台燈下,看著手機屏幕上顯示的號碼:「741111」。今天又下了一層地獄,但他知道自己已經離謎底不遠了。


  他打開了剛收到的這條短信———「雪兒要對你說話。」



  身體凝固住了。他呆呆地看著手機屏幕,彷彿看到了雪兒的臉。

 突然,手機的通話鈴聲響了起來,他緩緩接通了電話,聽到了一個柔和的女聲:「葉蕭,我是雪兒。請你告訴我,我是怎麼死的?」


  葉蕭的手不住地顫抖了起來,他對著手機輕輕地呼喚:「雪兒,真的是你嗎?你想知道你是怎麼死的嗎?好的,我告訴你。還記得我們畢業以前,被分配到雲南去實習嗎?當時我們都跟著一個邊境緝毒隊,在那裡參加稽查毒品犯罪的活動。在一次中緬邊境的緝毒行動中,不幸出現了意外,販毒分子的力量遠遠超過我們的想像,你和我們大部隊失去了聯繫,被武裝販毒分子扣留了。幾天以後,我們發現了你的屍體,簡直慘不忍睹,你渾身上下都是被注射的針孔,你是在極度痛苦中死去的。」說到這裡,葉蕭已經泣不成聲了。


  雪兒冷冷地問:「你為我報仇了嗎?」「不久以後,我在邊境逮捕了其中一個毒販,周圍並沒有其他警察,我把他拷了起來,用槍指著他的腦袋,就是他對你進行了注射,讓你在痛不欲生中死去。我非常憤怒,我恨那些傢伙,恨到了極點,當時我只有一個念頭,報仇,為你報仇。」「你開槍了?」「我……不記得了。我想我差點就扳動扳機了。子彈將從槍口射出,把那個混蛋的腦漿給打出來。但是如果我開槍,那我就違反了紀律,甚至違反了法律,因為他已經被抓住了,沒有反抗,我不能打死他。」


  「可是,你真的非常想看到他腦漿迸裂的樣子。」


  葉蕭下意識地點了點頭:「對,因為我非常恨他。」


  雪兒在電話裡大聲地說:「所以,你開槍了,你真的開槍了,我看到你開槍了!」「我開槍了嗎?」葉蕭的腦子已經完全亂了,「可能當時我真的開槍了,但我後來忘了?」「是的,你開槍了!」


  就在說完這句話後,電話裡傳來砰的一聲———那是開槍的聲音。


  葉蕭呆呆地聽著槍響,彷彿自己手中真的握著槍,子彈從槍口旋轉著射出,穿破層層的空氣,最終打到了自己的心窩裡。「我中彈了?」


  葉蕭倒在地上,仍然傻傻地看著手機屏幕,只見屏幕上變成了一顆子彈的圖案。


  不!他發瘋似地跳了起來,用盡全力將手機砸向了牆壁。


  瞬間,手機被他砸爛了,摔成了十幾塊零件,散落在地板上。


  他終究沒有看到地獄的第19層。


  清晨,天蒼山。


  一團霧氣緩緩飄進了洞窟裡,春雨終於睜開了眼睛,雖然眼前還是漆黑一片,但她知道自己已經挺過來了。


  高玄依然在她身邊,她發覺自己身上的衣服都是好的,身體仍然縮在睡袋裡邊。原來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,高玄只是這麼摟著她過了一夜,並沒有侵犯她的身體。


  她像個小孩子一樣看著高玄,怔怔地說:「為什麼你的心像石頭一樣堅硬呢?」「你醒了。」高玄在她耳邊柔聲道,「因為你太純潔了,我只想做個守護天使。」


  春雨不說話了,她伸出手撫摸著高玄的臉龐。有多少女生想要觸摸的這張臉,現在就在她的手中,手指緩緩滑過他的鼻尖,直到他的嘴唇上。


  他忽然說話了:「走吧,我們要早點回去。」


  春雨溫順地點點頭,鑽出了帳篷。他們點起了燈,在洞窟裡收拾了一下東西,便離開了這古老的洞窟。外邊的天已經全亮了,他們的眼睛在洞窟裡太久了,許久才適應了自然光線。春雨最後看了四週一眼,輕聲地說:「再見了。」


  雖然清晨的山間異常寒冷,但呼吸著森林裡的新鮮空氣,立刻使人心曠神怡起來。他們背著旅行包,穿過竹林,又回到了「竹林精舍」的遺跡。很快就找到了來時的那條小徑,他們沿著林間小路走了一個多小時,終於回到了盤山公路上,帕薩特還好好地停在路邊。


  這時他們隨便吃了一點乾糧,就開著車下山了。下山路更為驚險,但高玄穩穩地把著方向盤,春雨也對他非常信任,不到中午就開到了山間度假村。


  下午,他們沿著公路開回上海,一路上春雨始終保持著沉默,看著冬日裡的田野,心裡卻在想著下一層地獄又會遇到什麼?


  他們回到上海時,天色已經漸漸暗下來了。據說有寒潮已經襲到,馬路上的人明顯減少了許多。高玄沒有直接開回學校停車場,而是停在學校後門。他們都已經餓了,就先到「傾城之戀」吃晚飯。


  晚飯很快就風捲殘雲般地被消滅掉了,春雨用紙巾擦了擦嘴說:「我們走吧。」


  但高玄依然怔怔地坐著,眼神有些怪異。躊躇許久才說出來:「春雨,既然我們都已經回來了,索性就把以後的事情告訴你吧。」「以後的事情?」春雨聽不懂他的話,但心裡馬上緊張了起來,「什麼以後?」「就是馬佐裡尼從天蒼山回到上海以後的事。」「難道你知道?」「是的,但之前我並沒有告訴過你。那是因為我擔心你知道這些事情以後,會感到非常害怕。我本來想等我們去了天蒼山,發現了地獄的第19層的秘密之後再說。」「可我們現在還一無所獲。」


  高玄輕歎了一聲:「所以,我必須要把那些事情告訴你———1902年8月,馬佐裡尼帶著一個美麗的中國女子回到上海,不到幾個月就在租界舉辦了一場畫展。整個畫展總共只有一幅油畫,這幅畫的名字就叫《地獄的第19層》。」「就像他過去畫的那些地獄圖?」「不,與過去完全不同。據說馬佐裡尼的這幅畫,把總共十九層地獄的景象都給畫了下來,特別是第19層地獄。」「那第19層究竟是什麼樣子呢?」「我那位意大利朋友在—裡告訴我,馬佐裡尼在上海的畫展只辦了三天,總共只有幾十個人去看過,都是租界中的外國人。然而,在畫展結束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,所有看到過那幅畫的人,全都離奇地自殺了。」


聽到這裡,春雨差點站了起來:「你是說———任何人只要看過那幅《地獄的第19層》,就會自殺?」


  忽然,她想起了一首名為《黑色星期天》的鋼琴曲,許多聽過這首曲子的人,都無法忍受那憂傷的曲調而自殺了。這是一首真實的曲子,也是真實的故事。「沒錯,凡是看過畫的人全都死了,誰都說不清他們的死因。既然除了馬佐裡尼本人以外,所有看過這幅畫的人都已經死了,那麼也沒人知道這幅畫裡究竟畫了些什麼。到底是因為畫的內容過於恐怖呢?還是因為畫展過程中出現了其他意外情況?總之這已經是一個謎了。」「最重要的是,到現在我們依然不知道,地獄的第19層究竟是什麼?」高玄繼續說下去:「因為所有死者都看過畫展,所以租界工部局認定是那幅畫殺死了他們。馬佐裡尼因此而被驅逐出租界了。」「馬佐裡尼被趕出了租界?那他去了哪呢?」「當然是回到了歐洲。但是,當他回到歐洲後不久,就產生了精神錯亂。也許是因為畫畫過於投入了,也可能是在中國遭受過意外刺激,總之,他產生了強烈的幻覺,認為每個人都應該提前受到地獄的審判。」「瘋了?好像畫家都喜歡發瘋,就像梵高那樣是嗎?」

  「不,馬佐裡尼的情況與梵高不同,他在歐洲製造了多起殺人案,後來東窗事發而被關進了監獄。「天哪,他由一個畫家變成了殺人狂魔?」

  高玄的臉色異常凝重:「雖然精神病院願意收治他,但當時的法庭還是以謀殺罪判處他死刑,不久就將他送上了絞刑架。」「他就這樣死了?也就是說———地獄的第19層的秘密,也一起被馬佐裡尼帶進了地獄?」「是的,現在這個世界上,已沒人能解開這個秘密了。」

  春雨無奈地苦笑了一下:「難道我們就只能等死了嗎?」

  高玄沒有回答,低下頭一直都沉默著。忽然,他抬頭招了招手,叫服務員埋單。

  從「傾城之戀」出來,高玄還是把春雨送回了寢室。週日晚上的女生宿舍熱鬧了一些,許多女生都看到了高玄,她們既羨慕又嫉妒地看著春雨,互相竊竊私語著。

  一路上春雨始終沒有說話,臨別時她只是微微點了點頭,便匆匆地跑上樓梯。

  終於回到了寢室,她放下旅行包,看著清幽睡過的下鋪,冷冷地說:「你知道那個地獄的第19層是什麼嗎?」

  難得出了一次遠門,還在山洞裡過了一夜,春雨實在太累,便早早地爬上床睡覺了。春雨很快就睡著了,不知過了多久,突然被一陣手機鈴聲驚醒了。

  依然是子夜十二點。

  她恍惚著抓起手機,打開了那條來自地獄的短信———「你已進入地獄的第17層,你將選擇1:你最想做的一件事。」

  這回只剩下一條選項了,「1」是春雨惟一的選擇。

  在「1」的回復發出不久,手機的通話鈴聲就響了起來。

  她立刻接聽了電話,聽到了那個怪異的聲音:「我知道你最想什麼事,因為你最恨一個人,你的繼父,他對你做了什麼?」

  在黑暗的寢室裡頭,春雨感覺彷彿還在古老的洞窟中。她握著手機的右手微微顫抖,眼前似乎又浮起了那張骯髒的臉。她趕緊閉上眼睛說:「那個男人,是一頭真正的牲畜。那年我已經十五歲了,我的身體也正在發育,那個男人的眼睛,也從來沒再離開我。媽媽也對他非常警惕,時時刻刻都保護著我,使他邪惡的手不敢接近我。但是,有一次媽媽突然生病了,被送到了醫院,晚上只有他和我兩個人在家。當我睡得正熟的時候,他居然趁黑摸到了我的床上。他身上那股怪味使我醒了過來,但此時他已抓住了我的雙手。我立刻大叫著救命,雙手拚命掙扎,終於一腳踢到了他。然後我爬到了窗戶上,對他說『只要膽敢靠近我,就馬上從樓上跳下去』,他終於被我震住了,只能離開了我的房間。我從窗戶爬下來,手裡抓著一把美工刀,蜷縮在床上哭了整整一夜———我恨他!我恨他!就在那個時候,我心裡只剩下一個念頭———殺了他。」「殺了他!」

  電話裡那個聲音幽幽地傳了出來,好像是一根針似的扎進了她的腦子裡。「是的,我是想殺了我的繼父。在十五歲那年的夏天,我想了無數個殺死他的方法。我讀了很多柯南道爾與阿嘉莎·克裡斯蒂的推理小說,因為那裡面有許多巧妙的殺人手段。我借鑒了那些經典的殺人方法,精心制定出了好幾個殺死他的方案。」

  但春雨說到這裡就說不下去了,她睜開眼睛看了看黑暗的寢室,胸口跳得厲害。「是你殺了他!」


手機裡傳出的聲音讓人毛骨悚然,但隨後對方就停止了通話。

  她呆呆地坐在床鋪上,看著手機屏幕,許久都沒有緩過神來。

  窗外,長夜漫漫,北風狂嘯,似乎有某些東西飄落了下來。「是我殺了他?」




地獄的第18層


  清晨,春雨朦朧地睜開眼睛時,忽然被一片白光刺到了。她只能瞇著眼睛向窗外看去,卻發現是一片銀白色世界。

  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。

  她立刻從床上爬了下來,隔著窗玻璃望著窗外。天上正飄著無數細小的雪花,揚揚灑灑
地飄落到地上。對面的樓頂已經一片白色了,樓下那些樹枝上也全是雪,地上鋪了層鹽一般的雪粒,幾個學生已經跑到雪地上玩耍了。

  春雨竟有些激動起來,這座城市已很久都沒下過這麼大的雪了。然而,看著漫天飛舞的雪花,她的心又冷了下來,因為她想到了自己十一歲那年的冬天,那個落雪的致命下午,使她永遠失去了父親。她還清晰地記得那年的雪,就和現在這場雪一模一樣。

  不,這場雪更令她恐懼。

  她這才想起今天還要上班。等到上午九點半,她裹著件厚厚的滑雪衫出門了。

  踏著雪走出校園,一路上到處都是在雪中玩耍的學生們。雪花落在她的頭頂,緩緩地溶化成冰水,從她頭髮上滑落下來。

  趕到公司的時候,大家都在談論今天這場雪。連上班的心情都沒有了,都聚集在落地窗前,從高處俯瞰著整座城市的雪景。只見無數座高樓都淹沒在白色的雪花裡,這是多少年都難得一見的景象。

  讓春雨感到奇怪的是,今天老闆嚴明亮始終都沒有出現,但這正好方便了大家偷懶,下午一到就紛紛提前下班了。

  春雨走出公司大樓的時候,手機的短信鈴聲忽然響了起來,屏幕上顯示的號碼是「741111」。

  又是來自地獄的短信。過去每次看到這個號碼,都是在深更半夜裡,怎麼今天大白天就過來了呢?她抬頭仰望著白色的天空,難道是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雪嗎?

  春雨趕緊躲在路邊一個角落,打開了這條短信———「請立即趕到黃泉九路999號,到達以後回復:1。」

  與過去所有的短信都不一樣,居然要叫她立即趕到某個地方去。而且那地名又是如此奇怪———「黃泉九路999號」,世界上有這麼怪的路名嗎?又是「黃泉路」又是「999」,住在這條路上的人家不被嚇死才怪呢。看起來更像是小孩子的惡作劇啊。春雨在雪地裡站了好一會兒,最後還是攔下了一輛出租車。她想到底有沒有「黃泉九路」,問問出租車司機不就知道了嗎?

  沒想到的哥肯定地回答有這條馬路,原來這位師傅是個下崗工人,下崗前就在「黃泉九路」邊上的工廠裡上班。

  還沒等春雨決定下來,出租車已經迅速駛向了這條不歸的黃泉路。

  路上足足開了一個小時,終於在郊區一條偏僻的馬路上停了下來,四周看起來都是老工業區,而路牌上確實寫著「黃泉九路」。

  至於「黃泉九路999號」,正是一家破舊工廠的大門,春雨就在這裡下了車。工廠的鐵門緊閉,看不到有人的跡象,雪花覆蓋了工廠黑黑的廠房,就像到了另一個玄秘世界。

  帶著心頭的種種疑問,她拿出手機回復了「1」。

  幾秒鐘以後,新的短信就來了———「你眼前有一個十字路口,先向右轉,再一直往前走,過了一座橋以後停下來,然後回復:1。」

  果然,春雨的眼前有一個十字路口,一條橫馬路穿過的黃泉九路。

  她趕快向右轉,沿著橫馬路一直往前走去。大約走了三分鐘,她就看到一座很小的公路橋,只能容納小型汽車通過,橋下是一條無名的鄉間河流。由於天實在太冷了,河面上結了一層薄冰,雪花已佈滿了河面。走過這座橋,迎面又是一個十字路口。春雨趕緊掏出手機來,回復了「1」。來自地獄的回音很快就到了———「向左轉,一直走下去,會看到一座大門,走進去,然後回復:1。」

  春雨來不得多想,立刻照辦了。她沿著左面那條路一直走下去,四周幾乎看不到一個人影,全是荒蕪的工地或農田。

  走了大概五六分鐘,眼前果然出現了一座大門,門口還掛著一塊很考究的牌子,上面題著某位名作家的字———「才智學院」。

  她忽然想起了這個名字,前幾年在報紙上看到過。當時是一所非常火的民辦大學,後來因為資金的原因關閉了。原來這裡就是「才智學院」過去的校園。

  春雨在學院大門口徘徊了幾圈,這裡實在太荒涼了,根本就見不到人煙的跡象。學院造在這種沒有人氣的地方,想不關門都難啊。但不管裡面藏著什麼東西,她都必須要闖一闖。於是她下定了決心,小心翼翼地走進了學院大門。

  裡面確實是校園,有好幾棟氣派的教學樓,還有乾枯了的大片草坪。只是全被白雪覆蓋著,又沒有一個人影,看上去更像是個廢墟。

  一粒雪緩緩地飄到了她的眼睛裡,冰涼的雪水融化在瞳孔中,她忽然想到了傳說中的「鬼學校」。

  春雨屏住呼吸,掏出手機來回復了「1」。

  地獄的回音立刻就到了———「你已進入地獄的第18層。」

  下午四點,葉蕭站在高聳的寫字樓底下。雪花沾濕了他的警服,他的目光像鷹一樣穿過下雪的天空,對準了19樓的窗戶。

  是的,葉蕭還活著。

  昨天凌晨,他面對地獄摔碎了自己的手機,然後就昏迷了過去。

  清晨他又悠悠地醒了過來。他努力使自己清醒,回想著七年前的那段記憶。他甚至還給遠在雲南的同事打了個電話,終於使自己全都想了起來———那一年在雲南,他用槍指著毒販的頭,但他並沒有開槍,他緩緩放下了槍,將毒販押回了警察局。

  對,《七宗罪》最後那一幕並沒有發生,他也沒有像布拉德·皮特那樣憤怒地開槍。在那個生死一線的瞬間,他以理智壓倒了仇恨,完成了作為警察應有的職責。

  然而,地獄遊戲還沒有結束,他必須要盡快地查出「741111」號碼背後的秘密。

  在所有出事的女生裡面,可以確定素蘭是最早開始玩地獄遊戲的。

  而春雨又提供了素蘭出事前打工的公司,那家公司又是主要從事短信業務的,這使葉蕭注意起了這家公司。他先調查了這家公司的來歷,是幾個月前剛剛成立的,公司的老闆叫嚴明亮,畢業於春雨他們那所大學,曾經在歐洲留學多年,剛剛回國不久。

  今天上午,葉蕭帶著公安局的介紹信,去電信移動部門調查了嚴明亮公司所經營的業務,發現這些業務都是合法的,並沒有什麼可疑的地方。但接下去的業務記錄裡,卻讓葉蕭有了意外的發現。原來嚴明亮在兩個月前,曾經開發過一個名為「」的短信遊戲,並為此註冊了一個「741111」的號碼,但由於沒人看到過遊戲的內容,所以始終都沒有運作起來。

  這個發現讓葉蕭非常激動。「」就是「地獄」的意思,「」短信遊戲當然就是地獄遊戲,而嚴明亮註冊的「741111」的號碼更是鐵證。

  躲在地獄背後的幽靈就是嚴明亮?

  目標已經很明確了,葉蕭必須要抓住他問清楚。

  現在,葉蕭已經走進了寫字樓,坐著電梯前往嚴明亮的公司。

  但這時公司已經下班了,只剩下一個女孩子在上網聊天。女孩看到一身警服的葉蕭很緊張,因為她也不知道嚴明亮在哪裡。

  葉蕭又問起了素蘭的事情,這女孩對素蘭還有點印象。她緊張地說:「素蘭在這裡只做了一個月,但嚴老闆非常器重素蘭,讓她幫忙一起做短信遊戲的開發。」「你知道是什麼短信遊戲嗎?」「只知道遊戲的英文名稱叫,是我們老闆自己策劃開發的,甚至自己編程製作的。我們員工都不知道遊戲的內容,也從來沒人看到過遊戲。但不知什麼原因,這款遊戲最終沒有開發出來,而素蘭也不再來公司上班了。」「素蘭用過的辦公桌在哪裡?」

  女孩指了指靠窗的座位。葉蕭走到那張桌子邊,發現台子上還有一張春雨的卡片。「這裡現在是一個叫春雨的女大學生在實習。」女孩怔怔地說。

  卡片上有春雨的照片,葉蕭當然知道她是誰。沒想到春雨居然也在這裡上班,那天她為什麼不說出來呢?

  忽然他握緊了拳頭,當力量攢到最大的時候,他又放開了拳頭,從兜裡掏出手機,撥打了春雨的號碼。然而,葉蕭聽到的是這樣的回答:「對不起,您撥打的手機暫時無法接通。」

  心又抽緊了起來。他連續撥打了好幾次,但春雨的手機始終都無法接通。春雨究竟在哪裡呢?

  葉蕭焦慮地看著窗外,一粒雪融化在了玻璃上……

  此刻,春雨正在地獄的第18層。

  雪下得越來越大了,這是南方許多年都不遇的大雪啊。空空蕩蕩的校園裡飄滿了雪花,寂靜的像墓地似的。

  春雨已經走進了「才智學院」的大門,繞過那片被枯草和白雪覆蓋的大草坪,來到了學校主大樓跟前。

  她不知道自己幹了些什麼,到底是被催眠了還是被洗腦了?僅僅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短信,就跑到該死的「黃泉九路999號」。又像小孩子過家家捉迷藏似的,被那些個短信牽著鼻子走,一步步走到這個不見人煙的鬼地方來,現在弄得她已經迷失方向了,更別說找到回去的路了。正當她開始後悔的時候,短信鈴聲又響了起來,依然是來自地獄的號碼———「請進入主大樓,沿著走廊向右走,進入多功能大教室,從大教室腰門出去,沿著一條石子路繼續走,直到進入圖書館大樓,然後回復:1」看著這條短信所指示的路線,春雨都有些頭暈了。究竟是進去還是不進去?這黑暗的大樓裡不知藏著些什麼東西,現在如果回頭的話恐怕也迷路了。

  既然已經進入了地獄的第18層,那就繼續走下去吧。離那個最後的秘密,應該只有一紙之隔了。

  她輕手輕腳地走進大樓,裡面的走廊黑乎乎的不見天日,只有盡頭處還有一線暗光。她照著短信的指示,沿著走廊一直向右走,可這棟樓大得要命,在走廊裡找了好一會兒,才發現一棟敞開著的房門,裡面正是多功能大教室。

  大教室裡有十幾排座位,起碼可以坐一百多個人。但座位上都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灰,正面牆壁上的黑板也都破碎了。春雨小心翼翼地穿過教室,果然發現了一扇腰門。從這扇門出去,後面是一塊綠地,種滿了各種樹木,只是現在都枯著葉子,樹枝上積滿了雪粒。

  綠地中間有一條石子路,雖然落了一層雪,但跟旁邊的草地還是能分辨出來。石子路彎彎曲曲的,又要穿過兩邊的樹叢,所以一眼看不到頭。春雨轉了好幾個彎,終於看到了一座圖書館大樓。

  底下的大門敞開著,她便走進了這座圖書館。裡面鋪的全是大理石,雖然蒙著厚厚的灰,但感覺還是挺氣派的,只是現在看不到一本書。春雨掏出手機來回復了「1」。

  地獄短信很快就回來了———「穿過圖書館,沿著林陰道一直向前走,直到一棟四層的宿舍樓,走進309房間。」

  春雨注意到這條短信的結尾,並沒有註明回復「1」,那麼如果她抵達以後,對方又怎麼知道呢?

  不管那麼多了。她穿過了寬闊的圖書館,後面果然是一條林陰道。

  這條林陰道長得嚇人,她足足走了大概十幾分鐘,頭髮上落滿了雪花,終於發現了一棟
四層的宿舍樓。

  看不出是男生還是女生的宿舍,只覺得在雪中特別可怕,像是歐洲中世紀的堡壘。她拂掉頭上的雪花,緩緩走上了樓梯,揚起了一地的塵土。走到三樓,從公用的走廊穿過去,一直走到底才是309房間。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氣,輕輕地推了一下門,沒想到門一下子就給推開了。

  房裡的光線特別昏暗,裡邊放著三張上下鋪的鐵床,床上自然什麼都沒有。她呆呆地站在門口,看著這間六人住的寢室,不知道住過這房間的人,現在在哪裡呢?是不是也到地獄裡去了呢?

  忽然,她有了一種絕望的感覺,似乎變成了宮崎駿畫筆下的女孩千尋,突然走進一個巨大的主題公園,卻見不到一個人影,然後便被拖進了另一個世界……

  但春雨卻有了新的發現,在寢室的窗台上有一個塑料袋,不知道裡面放著什麼東西?她趕快走到了窗台邊,打開了那個塑料袋,發現裡面居然有兩包蛋糕,全都是真空包裝的,還有一瓶可口可樂。

  該不是兩年前的學生忘了把早飯帶走吧?

  她看了看蛋糕的生產日期,居然正好是昨天!她怕自己是不是把年份看錯了,但沒有看錯,就是昨天生產的。

  可口可樂的生產日期也是前幾天的,昨天生產的蛋糕,那肯定是今天才買的。照這麼說,在今天上午,不,可能就是剛才———有人把這些食物放到了窗台上,專為等待她的到來?真是不可思議。這些東西究竟是誰放的呢?是地獄裡來的食物嗎?

  這時外邊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,而春雨也感到自己有些餓了,難道這蛋糕是專為她準備的晚餐?

  既然什麼都已經為她安排好了,那也就不要推辭了地獄的款待了。

  起碼也要做一個飽死鬼。而這蛋糕也不會有什麼問題的,因為春雨經常吃這個牌子的,知道隨便哪個超市裡面都有賣的。

  她打開了蛋糕的真空包裝,拉開了可口可樂,就在這間寢室裡,吃了一頓特殊的晚餐。

  在吃完這些東西以後,春雨才發現塑料袋裡面還有一張紙片,上面用鋼筆寫了一行字———「晚餐後,走出宿舍樓,向右拐彎進入體育館,在游泳池邊停下來。」這回怎麼不用短信了,而用了最古老的方式———小紙條。

  紙片上的字跡很平常,看不出是誰寫的,甚至看不出寫字人是男是女。但吃飽喝足了的春雨又恢復了力氣,她立刻就走出了這間寢室。

  按紙條的指示,她向右拐到了一條小路上,果然見到了一棟很漂亮的建築,應該就是「才智學院」的體育館了。

  夜幕已經降臨,天空中依然飄蕩著雪花。真是一個特殊的雪夜啊!

  學校體育館的大門敞開著,春雨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,卻發現裡面居然開著燈。在燈光的指引下,她先經過了一片室內籃球場,兩邊的座位都很整齊,籃球場的木地板還像新的一樣,只是有很多灰塵。

  春雨徑直從籃球場上走了過去,看著兩邊的看臺,那感覺真是太奇特了。籃球場最後有個小門,她穿過這道小門,迎面就看到了一方游泳池。但更令人吃驚的是,游泳池裡竟然放滿了水!

  看起來這水還十分清澈,應該是剛剛放了不久。游泳館裡異常空曠,高高的天棚底下吊著十幾盞大燈,春雨每走一步都會發出可怕的回聲。忽然,春雨回過頭看著身後的牆壁,在游泳館雪白的牆壁上,紅色的油漆寫著一行大字———你心底最深的秘密這是一個致命的拷問———春雨顫抖著看著這行字,幾乎跪倒了下來。那行字寫得很大,每個字大約都有一平方米大小,寫在高高的牆壁上特別刺眼。

  是的,那八個大字像刀一樣,深深扎進了她的眼睛裡,紅色油漆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鮮血。春雨只能後退了幾步,一直退到游泳池邊上才停下,心裡默默地念著:「心底最深的秘密?」

  突然,短信鈴聲又響了起來,她用顫抖的拇指打開這條短信———「殺了他!」

  在看到這三個字的同時,耳邊彷彿響起了某個聲音,不斷地重複著這三個字。

  她恍惚地看著整個游泳館


找對時間抽身,比跟著一起爛來的有格調.

司徒雪璟
 
文章: 104
註冊時間: 2005-09-22 5:38 am

文章司徒雪璟 » 2005-11-10 11:07 pm

地獄的第19層


  地獄的第19層在冰海中漂浮了很久,春雨終於緩緩浮出了水面。

  眼皮依然是那麼重,但她還是睜開了眼睛,只看到一片氤氳的光線。她使勁眨了眨眼睛,發現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房間,自己正躺在一張柔軟的小床上,厚厚的窗簾遮住了光線。對面牆上掛著一幅倫勃朗的《夜巡》,在近似舞台效果的光線下,一群十七世紀的荷蘭人正巡邏著城市。她艱難地支起了身子,回想著昨晚發生的一切———她進入了地獄的第18層, 一間關閉了的民辦大學,按照短信與文字的提示,她來到了學校的游泳館裡。在放滿了水的泳池邊,她想起了自己心底最深的秘密。這時死去多年的繼父出現了,那個男人又一次來到她面前,讓她絕望地掉進了泳池中。就在她即將要淹死的時候,高玄跳入水中救了她,將她帶到了這裡。對,這裡就是高玄的家,下面就是他的畫廊。

  春雨雙手抱著肩,深深地吸了一口氣。她已經通過地獄的第18層了,那麼什麼又是地獄的第19層呢?

  這時她又想了起來,昨天晚上自己的手機,連同被浸濕了的衣服,全都留在了那個游泳館裡。對她來說,地獄遊戲已無法繼續下去了。

  可是,她知道自己還沒有脫離地獄,某個幽靈依然在等待著她。

  房門突然被打開了,原來是高玄。他看到春雨已經醒來,立刻坐到了床邊說:「感覺還冷嗎?如果還覺得不舒服,我立刻送你去醫院。」

  春雨怔怔地看著他,沉默了一會兒後突然抱住了他,喃喃地說:「現在我很好,只要你在我身邊……只要你在我身邊……」

  高玄輕輕地吻了她一下:「只要你沒事就好,如果你也發生了意外,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。」「昨天晚上,你怎麼也會到了游泳館裡?」「因為,我也收到了地獄的第18層的短信,地獄短信把我帶到了那個學院。在漫天飛雪的黑夜裡,我穿過空蕩蕩的校園,最後來到了游泳館裡,卻看到你掉進了冰涼的池水中。我立刻就脫下衣服,跳到游泳池裡把你救了上來,然後就把你給帶回來了。」

  春雨明白了。但她還有一個疑問:「昨晚在游泳池邊上,你看到那個男人了嗎?「哪個男人?」「一個高大醜陋的中年男人,渾身散發著一股怪味,他來到我的面前,使我掉到了游泳池了。」「不,我沒有看到過其他人。我只看到你一個人站在游泳池邊上,目瞪口呆地看著前方。然後,你恐懼萬分地後退了一步,就掉進了游泳池。」春雨睜大了眼睛:「你是說那個男人根本就不存在?」「當然不存在。」

  她搖了搖頭,深呼吸著說:「難道是我的幻覺?」

  高玄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髮,說:「別再胡思亂想了,也許你想像中的那些東西都不存在呢?」

  春雨又閉著眼睛回憶了一會兒,她想起了當時腦子裡的幻想———在十五歲那年的夏天,她殺了自己的繼父嗎?

  嘴唇開始顫抖了起來,而記憶則越來越清晰。不,她不記得有那樣的夜晚,她的記憶裡沒有那麼多血,也沒有那麼鋒利的刀子。

  突然,她記起了那個夜來香盛開的晚上,她的繼父整整一夜都沒有回家。第二天依然沒有蹤影,從此以後就再也沒有他的消息了。她和媽媽重新過上了平靜的生活,那個男人也沒有再來打擾她們。

  在春雨考進大學的那年,媽媽不幸得了癌症,在生命中最後的時刻,她終於告訴了春雨———原來那一年繼父並不是失蹤,他是在外面有了情婦,與人傢俬奔到了廣東,後來又去了國外定居,他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。不久,媽媽就去世了。

  對,她並沒有殺死繼父,是他自己離開了家。

  而那個殺人的夜晚,僅僅存在於春雨的幻想之中。

  現在,她已經戰勝了這個幻想。

  春雨終於長出了一口氣,那麼多年來的噩夢,應該可以終結了吧。

  照這麼說,那天在地鐵裡見到死去多年的爸爸,在校園裡見到繼父的影子,全都是自己的幻覺和妄想,大概都是地獄遊戲造成的吧。

  她重新睜開眼睛,看著高玄說:「謝謝你,讓我想起真實的記憶。」「你的記憶本來就是真實的,只是在恐懼中產生了妄想而已。」「現在是什麼時候了?」「你已經睡了十幾個小時,現在是下午了。你是不是餓了?我出去給你買些吃的吧,等我回來。」高玄拍了拍她的肩膀,然後走出了房間。

  她又靜靜地躺了一會兒,終於從床上爬了起來。儘管身體還是有些發冷,她仍拉開了窗簾,窗外積雪的反光讓她幾乎睜不開眼睛。

  雪依然在下,窗下靜靜流淌著蘇州河,無數的雪花飄到了河面上,又迅速地被河水吞沒。河堤邊的馬路上沒有多少人,只有遠處的鐵橋上不停地穿行著汽車,對面同樣是一排舊式的大樓,視線再往後就被幾棟高樓遮擋住了。

  她看到一隻麻雀飛過雪中。

  雪花在醫院裡飄舞著,許文雅隔著窗戶看著天空。她的頭髮梳得很光滑,自然地披在肩頭,就像頭溫順的綿羊。

  葉蕭和文醫生就站在病房的門口,他們互相點了點頭,悄悄地退出了病房。在外面長長的走廊裡,葉蕭輕聲說:「你打電話叫我過來,就是為了看這個?」「不,我有了新的發現,我想我必須要告訴你。」「等一下,我先告訴你一件事———春雨失蹤了。」「她失蹤了?」「我已經找了她整整一天了,手機也一直打不通。上午,我到學校裡去找過她了,同學們說她整整一夜都沒回寢室,不知道她到哪裡去了。」葉蕭自顧自地向走廊另一頭走去,「你說她會不會舊病復發?」

  文醫生沉思了許久說:「雖然這種病復發比例很高,但根據我對春雨的瞭解,我覺得不太可能。半年前她離開這裡的時候,我對她的心理做過深入的分析,雖然她內心深處始終有某處陰影,而且不願意告訴別人。但她自我控制的意識很強,不是那種精神脆弱的人。」

「好吧,但願我只是杞人憂天。你又在許文雅身上發現了什麼?」

  「上次你已經知道了,我一直在用『以毒攻毒』的辦法,通過手機短信治療她的精神狂
躁。主要就是建立她與人溝通的信心,同時克服她的恐懼心理。我深入瞭解她的內心世界,發現她在玩地獄遊戲時,腦子裡總是產生各種聲音,就像真有個人在耳邊對她說話似的。到了醫院以後,她仍然常有這種感覺,並以猴子來指代那個對她說話的人。」

  葉蕭有些不耐煩:「這能說明什麼?你上次不是說這是心理陰影嗎?」「是的,我們每個人都有心理陰影,但有的人會遇到一些特殊的刺激———如果說我們的心理陰影是魔鬼,而這個魔鬼一直被鎖在保險箱裡,現在有人給了你一把鑰匙,迫使你把那個魔鬼釋放出來,你明白了嗎?」「能不能說得更清楚些?」「好吧。簡單地說,這把打開許文雅內心的鑰匙就是———心理控制。」「心理控制?」「對。達到心理控制的手段有很多,最常見的是暗示與催眠。」文醫生也走到了走廊的盡頭,看著窗外的雪花說,「暗示———就是人們為了某種目的,通過語言、手勢、表情、行動或某種符號,用含蓄的、間接的方式發出一定信息,使他人接受所示意的觀點、意見,或按所示意的方式進行活動。一般情況下暗示者是主動的、自覺的,受暗示者是被動的。在黑暗、恐懼的環境中,人們比較容易接受暗示。」

  葉蕭倒吸了一口氣說:「你是說許文雅受到了某種暗示?那發出暗示的又是誰?」「當然就是地獄短信了。從地獄的第1層到第19層,整個都是一個暗示的過程。事實上人類大腦接受的任何信息,都有可能成為某種暗示,手機短信當然也是一種信息。我通過短信與許文雅交流,其實也是一種暗示療法。我發現她所玩過的地獄遊戲,有著非常強烈的心理暗示作用。」「我明白了,那麼催眠呢?」

  這時,葉蕭心裡想到了一部叫《催眠》的日本恐怖片。

  「暗示在我們的生活中無所不在,而且大多數是在無意識中發生的。

  而催眠必須要通過某種特殊的手段,使人進入類似於睡夢的狀態,也可以看作是一種特殊的暗示。」「特殊的手段就是催眠術嗎?」「你認為什麼是催眠術?那些用某個小擺鐘或是巫術般的儀式才是催眠術嗎?不,催眠術有許多種手段,不一定要面對面地進行。」「這麼說,通過手機短信也可以進行催眠了?」

  文醫生沉默了一會兒說:「此前尚沒有任何這樣的報道和病例,但我覺得許文雅很可能是———全世界第一個被手機短信實施了催眠,並導致精神分裂的病例。」

  聽到這種駭人聽聞的推論,葉蕭不禁嚇了一跳:「如果真是這樣的話,那全世界第一個被手機短信實施了催眠的人,應該是素蘭;而全世界第一個因此而自殺的人,則應該是清幽。」「目前,我還不太清楚通過手機短信進行催眠的細節。但這種具有強大催眠作用的短信遊戲,絕對是經過了精心設計的,否則不可能把正常人變成精神分裂。」

  這時葉蕭已經說不出話來了,因為他心裡非常清楚,地獄遊戲究竟是什麼樣子的。文醫生的推測沒有錯,那絕對是經過精心策劃出來的。

  文醫生繼續說下去:「催眠的程度一般分為淺催眠、中度催眠和『夢行』三級。在許文雅玩地獄遊戲之初,所經歷的是淺催眠,當時她並不感到恐懼,反而感到非常有趣。但這時她已經接受了暗示,對地獄短信產生了強烈的依賴感,必須不斷進入地獄的下一層。然後就是中度催眠,這時她已離不開地獄短信了,有了越來越多的幻覺和妄想。最後就是催眠的最高一級———『夢行』階段了,當她進入地獄遊戲時,實際上已處於一種類似夢遊的狀態,她的意識完全被短信控制了,對自己妄想出來的情景深信不疑,最後的結果就是精神分裂,永遠陷在被深度催眠的『夢行』階段了。」

  聽到這裡,葉蕭的汗毛都已經豎起來了。到現在他才明白,當自己在地獄遊戲中漫步時,已經被實施了淺催眠和中度催眠。這有點類似於未來電子遊戲中的虛擬體驗,通過在大腦上插上電極,讓電腦直接與人腦交流,使你在玩遊戲的過程中身臨其境,好像真的到了某一個幻境之中。其實不過是電腦給你的綜合刺激,使你產生了虛擬的幻覺。

  他又想到了昨天凌晨,他在地獄遊戲中發生了許多幻覺,彷彿真的見到了雪兒,甚至產生了自己槍殺毒販的強烈妄想,這大概就是最可怕的『夢行』階段了吧。如果當時他不把手機摔碎,大概結果就是精神分裂,或者是和清幽和素蘭她們一樣。想到這裡,他脫口而出:「那麼會不會因為『夢行』而自殺呢?」「完全有可能。當可怕的妄想充滿了你的大腦,內心完全被地獄短信所控制時,那包括自殺在內的任何事,都有可能做得出來。」

  葉蕭的額頭已經沁出了冷汗:「可設計地獄短信遊戲的人,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呢?」「我也不知道,但這個人絕對是個天才,既具有心理學方面的豐富知識,又精通計算機編程與遊戲開發。而最重要的是———這個人非常瘋狂!」麻雀飛走了,天空中繼續飄著雪,一條駁輪冒著漫天風雪,從蜿蜒的蘇州河上駛過。眼前所有這些景象,酷似高更的一幅油畫。





  春雨離開了窗戶,緩緩地走出了小房間。外面是個非常大的客廳,擺著各種歐洲古典式的傢具,房子的裝修也是歐洲古典風格的,就連牆上塗的顏色,感覺也像電視裡看到的凡爾賽宮。而這棟樓本來就是三十年代建造的,所以高玄房間裡的一切,看起來都好像回到了十九世紀的歐洲。房間裡擺著許多油畫,全都是十九世紀的古典風格,不知道是不是高玄自己畫的。這些油畫使房間看起來更像是宮殿,畫中許許多多張歐洲人的面孔對著春雨,他們的眼睛他們的神態都是那樣奇特,好像在這間屋子裡都有了生命似的。


  突然,春雨有了一個意外的發現,在所有這些油畫的右下角,都用鉛筆寫了一個阿拉伯數字「19」。

  這些數字看起來像是作者簽名,在畫中非常不起眼的位置,不仔細看絕對看不出來。為什麼要在所有油畫簽名的地方寫上「19」呢?但接下來的發現更讓人吃驚,在所有傢具上也鑲嵌著「19」這個數字。比如一個歐洲式的大壁櫥,在門把上鑲嵌著金色的「19」;在沙發側面的護手底下,也鑲嵌著一個金色的「19」;在寫字檯的轉角處,也有一個金色「19」。

  所有在傢具上的「19」都有一定的裝飾性,就像英文的書寫體那樣,用鍍金的鐵條鑲嵌在傢具表面。

  帶著對於「19」的疑惑,春雨緩緩走進了另一個房間,這裡應該就是高玄的臥室了。這房間佈置得富麗堂皇,簡直就像歐洲城堡裡的貴族房間。更奇怪的是這房間沒有窗戶,是一個完全封閉的暗室,全靠頭頂白色的燈光照明。

  在臥室正對著大床的牆上,掛著一張巨幅的油畫,春雨立刻就認出了油畫裡的人———馬佐裡尼。

  是的,她看到過馬佐裡尼的照片,就是油畫上的這個歐洲男子。他的目光深邃地看著前方,那雙迷人的眼睛真的很像高玄啊。

  高玄為什麼把馬佐裡尼的畫像對著自己的床呢?

  忽然,她覺得畫中馬佐裡尼的眼睛還在看著什麼,她順著想像中馬佐裡尼的視線向後看去,發現正對著一張大衣櫥。大衣櫥足有兩米高,門上有面落地鏡子,對面牆上的馬佐裡尼畫像,正好被照在了鏡子裡。

  春雨感到有些奇怪,她緩緩地走到大衣櫥前,看著鏡子裡的自己———她穿著一條白色長裙,裡面還襯著厚厚的衣服,因為房間裡開著很足的空調,所以並不感到太冷。

  黑色的長髮披在肩頭,眼睛睜得不是很大,目光略微有些慵懶。但臉色還是過於白皙了,看上去有些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。她輕輕地撫摸著自己的臉,忽然感到臉龐有些扭曲了———奇怪,她死死地盯著這面鏡子,好像鏡子後面還藏著什麼,似乎聽到了一些輕微的細語。「誰在和我說話?」

  春雨緊張地回頭看了一圈,沒有其他人和聲音。她的目光又落在了馬佐裡尼的畫像上,難道是他在和自己說話?

  不,馬佐裡尼盯著的是這面鏡子。

  於是,春雨心裡湧起了一股莫名其妙的衝動,她不知道這面鏡子後面藏著什麼,但她必須要打開來看一看。

  她打開了大衣櫥。

  大衣櫥裡面並沒有任何衣服,而是一扇小小的暗門。

  春雨忽然激動了起來,她知道馬佐裡尼為什要盯著這面鏡子了。她輕輕地伸手推開了這扇門,發現裡面還有一個暗室。

  屏住呼吸,她小心地跨進大衣櫥門,進入了這間秘密的暗室。

  暗室裡不見天日,春雨在牆上摸索了一會兒,終於打開了電燈。這是間大約二十平方米的屋子,沒有窗戶也沒有傢具,實際上房間裡什麼都沒有,除了掛在牆上的一幅油畫。油畫幾乎佔據了整堵牆面,畫的長度幾乎有十米,高度也有二米多,放在暗室裡更像是洞窟裡的壁畫。

  春雨是從畫的左面開始看起的,這是一幅歐洲古典主義風格的油畫,無論色彩還是線條都非常寫實,只是畫的背景非常陰暗,似乎是一座莽莽的黑森林,或者是地下的某個山洞。

  畫面一開始是個西洋女子,她被兩個妖怪一樣的人抓住,鐵鉗正在拔出她的舌頭。「拔舌地獄!」

  她忍不住叫了出來。沒錯,這幅畫面酷似在古代洞窟裡見到的壁畫,正是《十九層地獄圖》裡的第一幅,也是地獄的第1層。

  春雨按捺住心裡的緊張,依次從左往右看去。下面所有的畫面都是如此,按照地獄的排列順序,從地獄的上9層到下9層,把每一層地獄的景象都展示了出來。

  雖然,天蒼山洞窟裡的《十九層地獄圖》是中國畫的技法,而眼前這幅畫完全是西洋油畫的技巧。但無論是人物還是構圖上,看起來幾乎都差不多,可以說是中國畫的西洋油畫版。如果說有不同的話,那就是油畫所展現出來的效果更恐怖,給人的視覺衝擊和震撼力也更強,看到後來居然有了一種噁心感。幸虧春雨今天還沒有吃過東西,否則早就要嘔出來了。

  看著眼前這幅可怕的油畫,她從左面地獄的第1層數起,現在已經數到了地獄的第18層了。她的心跳越來越快,又產生了游泳池底才有的冰涼感覺,因為最後的答案就要解開了。

  你知道地獄的第19層是什麼?

  現在,春雨已經看到地獄的第19層了。

  這張巨幅油畫的最右端,一對男女正在深情地擁抱著。那男子是個三十多歲的歐洲人,有一雙深邃明亮的眼睛,穿著件歐洲中世紀貴族的長袍。春雨立刻就認出了他———馬佐裡尼,畫中的這個男子就是馬佐裡尼!畫中的女子是個中國人,只有二十歲左右的年紀,她穿著一襲白色的長裙,一頭瀑布般的烏髮垂在肩上。但更讓春雨感到吃驚的是,畫中的女孩長得非常像自己,尤其是那張白皙的臉龐,削瘦的脖子,憂鬱的雙眼。而春雨現在身上穿的白色長裙,恰好與畫中的女子一模一樣。

  春雨恐懼地後退了一步,彷彿面對著一面鏡子似的,看著地獄的第19層裡的女子———同樣是長髮披肩,同樣是白色長裙,同樣是那張臉龐,同樣是那雙眼睛。好像畫家就是以春雨為模特,畫下了眼前的這幅畫。她呆呆地看著畫中的自己———她雙臂環繞著馬佐裡尼,兩個人含情默默地注視著對方,他們分明是最親密的愛人,似乎已經歷了無數劫難,永遠都不能分離。

  不,春雨忽然有了另一種感覺,在馬佐裡尼的眼神裡,似乎還帶著某種邪惡?

  天哪,她這才發現了馬佐裡尼的真實面目,他擁有魔鬼般的邪惡,完全控制了眼前的女孩,使她無限深情地愛上了自己。

  耳邊忽然又響起了那個致命的問題———你知道地獄的第19層是什麼嗎?

  此刻,春雨已經知道了答案:地獄的第19層=愛上魔鬼這時她像虛脫了一樣坐到地上,嘴裡喃喃地念著:「當你進入地獄的第19層,就會愛上最邪惡的魔鬼。」

  突然,身後傳來了一個沉悶的聲音:「你終於發現了最後的秘密。」

  春雨像是被電觸了一下似的,緩緩地回過頭來,看到了一張陰影中的臉龐———高玄。







「這個人非常瘋狂?」

  葉蕭看著外邊的雪,北風猛烈了許多,雪花瘋狂地亂舞起來,全都融化在了窗玻璃上。

  文醫生也深深吸了一口氣:「對,如果不是這麼瘋狂的人,怎麼會想到發明這樣一種遊戲呢?而且還造成了這麼可怕的後果———天才往往都是瘋狂的。」

  葉蕭忽然想起了嚴明亮,他還不清楚那個人的底細,但已經委託同事去調查了。難道嚴明亮就是那個「瘋狂的天才」?

  文醫生忽然想起了什麼:「對了,還有些情況要告訴你。到我樓上的辦公室去吧。」

  他們很快來到了樓上,文醫生打開電腦,屏幕上顯示了一封信。

  葉蕭看了一眼說:「全部是英文,我沒時間細看了,你說說吧。」「昨天晚上,英國一家精神病院給我發來了。最近這些天,因為研究許文雅的病例,我查閱了國外大量的相關資料,還給歐美許多著名的精神病院發去了—,詢問他們是否有類似的病例。但到目前為止,國外似乎也沒有類似許文雅這樣的病例。但我在—裡說明了這種罕見的地獄妄想。英國的這家醫院,就因為這個原因,給我發來了這份病例資料。」「關於地獄妄想的病例?」「是的,這家醫院在三年以前,曾經收治過一個年輕的男病人。該病例具有某種家族病史,從小就極度自戀,認為自己是最完美的。他長大成人以後經歷了某件挫折,內心變得更加陰暗,經常產生幻覺和妄想。英國一位最著名的精神病專家,曾經專門研究過這個病例,通過長達好幾個月的催眠治療,漸漸發現了他內心隱藏的東西。該病例病人認為自己不是一般的人類,而是尼采所說的『超人』。但更為奇特的是,該病例病人有著極其罕見的地獄妄想,他認為除了十八層地獄以外,還存在著地獄的第19層。」「地獄的第19層?」

  「對,他認為每個人都將經過地獄,但在前面的十八層地獄中,都會因為種種罪孽而被淘汰,只有最勇敢堅強的『超人』才能到達地獄的第19層。當然,這種妄想深埋在他心底,平時從來不顯露出來。那位英國專家是在對他治療的過程中,很偶然地發現了這一罕見的妄想症狀。」但葉蕭還是有疑問:「既然這個人把內心的妄想隱藏得很深,又是怎麼才會被送到精神病院的呢?」「這是因為一起刑事案件。據說他在家裡安裝了偷窺的望遠鏡,偷看對面樓房裡的每一戶人家,他發現每一個窗戶裡都發生了罪惡的事情。比如丈夫虐待了妻子,主人強暴了菲律賓女傭,子女毆打了年邁的父母等等。這些人看起來道貌岸然,其實私下裡都非常骯髒,而這些人都逃脫了懲罰。」「聽起來就像是希區柯克的《後窗》。」「是的,他也給那些做了壞事的人打了電話,但不僅僅是在電話裡訛詐,更可怕的是,他在電話裡對他們實施了催眠。是不是很奇怪?通過電話也能催眠?這大概和手機短信催眠是一樣的道理。他實施的電話催眠相當有效,使那些人產生了嚴重的幻覺和妄想,結果有人因為實在忍受不了而自殺。英國警方介入了調查,根據死者的電話記錄找到了打電話的人,發現了實施電話催眠的真相。本來英國法庭是準備要起訴他的,但後來又把他送到了精神病院,這才發現了他的地獄妄想。」

  文醫生的話還沒說完,葉蕭已經走到了窗邊。他看著大樓對面的一棟住院樓,一排排窗戶展現在眼前,每一扇窗戶裡都有精神病人在看著他。隔在他們之間的,是漫天的雪花。

  突然,葉蕭新換的手機響了起來,電話裡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,感覺非常彆扭:「喂,是葉蕭警官嗎?」「你是哪位?」「我是嚴明亮,能和你談談嗎?」





  高玄的臉漸漸露了出來,在這間秘密的暗室裡,他的眼睛竟有些可怕起來。他緩緩地走到春雨面前,將手伸向了她的額頭。但春雨卻後退了一大步,幾乎退到了那幅畫上。她顫抖著看著高玄,好像一下子變得陌生起來。

  高玄露出了奇怪的微笑:「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嗎?地獄的第19層是什麼?現在你已經知道了,地獄的第19層就是一個字———愛!」「愛?」「是的,你知道你身後這幅畫是誰畫的嗎?就是馬佐裡尼本人———當年他從天蒼山回到上海,曾經舉辦過一次畫展,掛出來的就是這幅油畫,名字就叫《地獄的第19層》。」「可你為什麼騙我?明明這幅畫就在你的手裡,明明你知道地獄的第19層的秘密,卻還讓我到處去尋找,讓我經受那麼多恐懼!」

  高玄又一次伸出了手,撫摸著春雨的頭髮說:「對不起,從我出生的時候起,這幅畫一直就掛在這間暗室裡,因為———我是馬佐裡尼的後代。」「馬佐裡尼不是意大利人嗎?」「是的,但我也說過———當他在天蒼山隱居的時候,認識了一個當地的美麗女子,他們深深相愛,並一起到了上海。」「就是畫上的這個女子?」春雨又回頭看了一眼,顫抖著說,「她長得怎麼這樣像我?」「這就是冥冥之中的安排了。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,馬佐裡尼已經和她秘密地結婚了,後來還生下了一個男孩,也就是我的曾祖父。

  馬佐裡尼被絞死以後,女人獨自帶著兒子長大,並一直在上海居住。三十年代,他們買下了這套房子,就把馬佐裡尼留下來的這幅畫,一直放在這間暗室裡,不准讓任何外人看到。我是在這房子裡長大的,從小就看著這幅畫,我覺得馬佐裡尼一直在對我說話,他的靈魂始終都飄蕩在畫中。」

「你有十六分之一的意大利血統?怪不得你的眼睛像歐洲人,特別像馬佐裡尼。」「是的,我之所以瞞著你,是因為我曾發誓不告訴任何人這個秘密。」

  高玄繼續撫摸著她的頭髮,手指像梳齒一樣在她髮絲間穿梭。他又貼到了春雨的耳邊:「當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,我就無法控制自己了。

  我知道我遲早會愛上你的。但我又不能說出秘密,只能一直暗暗地幫助你,用特殊的方式讓你知道馬佐裡尼,帶著你去天蒼山尋找古代壁畫,一切都是為了讓你發現秘密。其實,我剛才說出去買點吃的,就是為了讓你有單獨行動的機會。我想以你的聰明,一定會發現我臥室裡的秘密的。這樣一來,我既沒有違背我的誓言,又讓你如願以償了。」「可現在我已經到了地獄的第19層,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。」「這幅畫不是已經給出答案了嗎?永遠和我在一起吧,你一定會得到幸福的。」

  春雨的身體不住地顫抖著,在猶豫了幾秒鐘後,她終於把手放到了高玄的掌中。

  高玄輕輕地攬她入懷,在她耳邊呢喃著:「我們永遠都不會分開的。」馬佐裡尼正在畫中冷冷地看著她。

  突然,一陣奇怪的鈴聲打斷了他們,高玄皺著眉頭說:「是外面的門鈴聲,我出去看看,你就等在這裡,千萬不要出來。」

  高玄走出暗室,來到客廳外打開了房門,看到了一張陌生的面孔。

  這是一個與他年齡相仿的男子,穿著一身筆挺的警服,露出一雙銳利的目光。「你就是高玄?」他亮出了一張警官證說,「我叫葉蕭,能進去和你談談嗎?」

  高玄的表情異常鎮定,他微笑著說:「當然可以,請進。」

  葉蕭緩緩走進客廳,目光敏銳地掃視著四周,說:「你是大學美術系的老師嗎?」「我不是老師,只是學校請我每週去講幾次課而已。我真正的身份是個畫家。」「你認識一個叫春雨的大四女生嗎?」「是的,我認識她,她給我做過模特。有什麼問題嗎?」「你知道她現在在哪裡?」

  高玄聳了聳肩膀:「這我不太清楚。她怎麼了?」

  「她現在非常危險。」葉蕭暗暗地握起了拳頭,目光像鷹一樣盯著高玄的眼睛說,「她很可能與一個精神變態者在一起。」「精神變態者。能告訴我他的名字嗎?」

  葉蕭沉默了一會兒,緩緩地說:「他的名字叫高玄。」

  高玄的臉色依然保持正常,平靜地看著葉蕭卻不回答。

  忽然,在高玄背後的房間裡,露出了春雨的臉。

  葉蕭立刻就看到了她:「春雨!」

  高玄的臉色霎時變了,他飛快地退進了裡間,然後把房門關了起來。他一把抓著春雨的手,向後面的房間跑去。

  春雨還沒有反應過來,只是一路叫著:「你幹什麼?我認識葉蕭的。」但高玄並不說話,他把春雨拖進了一個小房間,屋頂有一間小天窗,架著一道狹窄的梯子,他先把春雨托上梯子,然後自己也爬了上來。春雨立刻感到一陣寒冷,原來上面就是房頂了。腳下踩著積雪的瓦片,頭頂上飄著雪花,而天色已經漸漸暗下來了。

  高玄又把梯子拉到了上面,然後關上了屋頂的小天窗。他們沿著屋脊向旁邊走去,瓦片上積了許多雪,稍有不慎就會滑下去,所以高玄非常小心,幾乎是爬著過去的。

  到了屋脊的另一邊已經無路可去了,他們只能坐在了瓦片上。高玄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,披在春雨顫抖的肩膀上,輕聲說:「沒關係,只要再忍耐一會兒,他們在下面找不到我們,就會以為我們已經跳窗逃了,到時候就會離開。」

  春雨已經瑟瑟發抖了,她呆呆地看著周圍的天空,屋頂上的視野非常開闊,旁邊就是緩緩流淌的蘇州河,四周聳立著許多棟高樓,但沒有人會注意到他們,除非是從附近的高樓看下去。

  她用一種懷疑的目光盯著高玄,冷冷地說:「不,你先告訴我,我們為什麼要逃?」

  高玄知道再也瞞不過去了,憂傷地說:「我只是不想與你分別。」「為什麼?難道葉蕭是來抓你的?」

  「我想是的吧。」他輕輕歎了一聲,口中的熱氣立刻被風雪吞沒了,「他們應該發現了秘密。」「什麼秘密?」

  他那雙眼睛忽然變得特別嚇人,在飄雪的夜色裡似乎露出某種野獸般的幽光:「地獄遊戲的製造者———那個人就是我。」

  瞬間,春雨的身體差點失去了平衡,高玄緊緊摟住了她。沉默了一會兒之後,她終於說話了:「你就是幕後操縱的黑手?地獄裡的幽靈?」

「對,是我發明了地獄遊戲,一切都是因我而起。你還記得在地獄咖啡館裡,和一個叫馬佐裡尼的暱稱聊天嗎?」高玄忽然停下來,為她輕輕地拂去了頭上的雪花,「那個聊天室裡的馬佐裡尼,其實也是我。」

「為什麼?你為什麼要這麼做?」「因為我是馬佐裡尼的後代,我不但繼承了他的遺產,還繼承了他的精神。你看過《地獄的第19層》,你也知道每一個進入地獄的人,都是犯下過嚴重罪孽的, 而世界上沒有一個人能逃脫過地獄的懲罰。有誰能問心無愧地告訴自己,一生中沒有做過一件虧心事嗎?」

「這算什麼?原罪嗎?」「你看過《七宗罪》,其實七宗罪算什麼?人類何止七宗罪,七萬宗罪都不為過。從古至今不管是誰,每個人都有貪婪之心,每個人都有自私之欲。人類五千年的歷史,不過是爾虞我詐的殺戮歷史。」

  雪花飄在春雨的眼睛裡,但此時她已經忘記了寒冷,搖了搖頭:「不,我不相信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有罪的。」「即便沒有做過惡事,但心存惡念即為惡。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有罪惡的念頭,他們都將在地獄中接受考驗,凡做過的惡事將會遭到審判,凡內心的陰影將被暴露。」

  高玄從屋頂上站了起來,夜幕下宛如古老的惡魔。「所以,你才製造了地獄遊戲?讓所有進入這個遊戲的人,都成為你瘋狂思想的試驗品?」「對。製造遊戲的目的,就是用來檢驗一個問題:是否每一個人都是有罪的。」

  春雨捂著自己的嘴巴說:「你早就瘋了,是不是?」

  「也許吧。每個進入遊戲的人,都將經受不同的考驗,每一層地獄都有可能使人。經過前面18層地獄的淘汰,沒有人能到達最後———地獄的第19層。」他又坐下來輕撫著春雨的頭髮說,「然而,命運的安排讓我們相遇,我發覺自己不可抑制地愛上了你。而命運讓你也進入了地獄遊戲,當我知道以後非常矛盾,我不想輕易暴露自己,但我也不能讓你受到絲毫的傷害。於是,我處處在暗中幫著你,提高你的勇氣和信心,希望你能夠通過所有的障礙,最終進入地獄的第19層———永遠與我在一起。」「這麼說,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?」「一切都是事先設定好的程序,所有進入地獄遊戲的人,都要經過那樣的考驗。昨天,我知道你已經進入了地獄的第18層,我擔心你會熬不過這道關,就偷偷地跟蹤著你。在寢室裡放的那些蛋糕和可樂,就是我臨時改變了遊戲的程序,以免你挨餓。」「那游泳館呢?」「我早就選中了才智學院這個地方,作為地獄的第18層。至於游泳館牆上的那行字,我在一個月前就已經寫好了,池水也是當時就放好的。昨天晚上,當我跟蹤著你來到游泳館,看到你掉進了游泳池裡,這是我完全沒有想到的,我立刻就跳下去把你救了上來。」

  春雨感到了一陣絕望,她仰頭看著本應無比浪漫的雪夜說:「天哪,你這些瘋狂的思想,究竟是從哪裡來的呢?」「很早很早就有了,但我一直深埋在心底。我知道這個世俗的人間,是不會容納我這種『超人』的。」「你說你是『超人』?」「在一百年前,馬佐裡尼認為自己不是一般的人類,而是尼采所說的「超人」。我是馬佐裡尼的後代,我從小就有超出常人的智商,所有人見到我都會自慚形穢,我當然也是一個『超人』。也只有『超人』能不受地獄的控制,並主宰這個世界。」「馬佐裡尼不是有精神病嗎?你也遺傳了他的精神病嗎?」「我可以告訴你,我確實在英國一家精神病院裡呆過幾個月,但我是故意要進去的,目的是為了掌握心理控制的方法。有一個老教授對我非常感興趣,他每夜都與我暢談哲學與藝術,他認為這是對我實施的催眠療法,並聲稱發現了我內心深處的地獄妄想。其實,我是故意引誘他,因為我要從他的身上,學到世界上最高明的催眠技術。我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,完全掌握了他的心理弱點,成功地對他實施了催眠。這位世界著名的精神病學教授,最終自己成為了精神病人,至今還關在那所醫院裡。而我則偷偷地逃了出來,並修改了自己的檔案和記錄。除了那家英國精神病院外,誰都不知道我的那段經歷。」

  春雨渾身顫慄著說:「你究竟是人還是魔鬼?」「我不是說過了嗎?我既不是人,也不是魔,而是尼采所說的『超人』。」高玄繼續撫摸著她的頭髮,柔聲道:「警察找不到我們的,他們很快就會離開。等一會兒我們就下去,然後帶著錢遠走高飛。我在倫敦郊區還有一套房子,周圍是一片美麗的森林,每年夏天都會開滿鮮花,我們就隱居在那裡,聞著森林裡的清香,永遠在一起。」

  在漫天雪花的黑夜裡,春雨坐在積雪的屋頂上,突然像是中了什麼魔法似的,柔情似水地凝視著高玄。是的,他的眼神具有某種穿透力,春雨感到自己被那雙眼睛完全看穿了,他的目光就像是一雙無孔不入的手,細細地觸摸著她全身的皮膚,還有她心底最隱秘的那一部分。

  春雨感到自己的心被融化了,和那些雪花一樣消逝在這茫茫的冬夜裡。她緩緩倒在了高玄懷中,像是喝醉了一樣說:「你知道我有多愛你嗎?好的,我跟你走,我們永遠都在一起。」

  就在他們的屋頂之下,葉蕭已經找遍了高玄所有的房間,都沒有見到一個人影,包括那間掛著畫的暗室。

  他又撲到了窗口,下面有三層樓,旁邊好像還有扶手,他們會不會跳窗逃跑了呢?

  葉蕭呆呆地站在高玄的臥室裡。兩個小時以前,他還在醫院裡與文醫生說話,英國一家醫院給文醫生發來了e-mail,三年前那家醫院也收治過一個奇特的病人,有著隱藏很深的地獄妄想,並且擁有在電話中催眠他人的能力。

  但是,最讓葉蕭感到驚訝的,這個病人居然是個中國人,曾在英國留學了好幾年,還是一個小有名氣的畫家。這個人的名字叫———高玄。

  葉蕭立刻想起來了。上午他在大學向春雨的同學們詢問她的情況,大家都用帶著嫉妒的口氣說,春雨最近常和一個叫高玄的畫家來往。

  文醫生曾經說過,發明地獄遊戲的人,一定是個瘋狂的天才。

  而高玄就是這個瘋狂的天才。

  同時,葉蕭接到了一個意外的電話,而打電話的人,正是最大的嫌疑人———嚴明亮。

  電話裡嚴明亮似乎很著急,希望能盡快與葉蕭見面。

  葉蕭立刻辭別了文醫生,趕到了與嚴明亮約好的咖啡館。

  嚴明亮早就等著他了,這個面如死灰的男人,看上去似乎已病了很久,那是他失去了一個腎的結果。

  這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,嚴明亮用乾枯的嗓音說:「葉警官,我不想為自己辯解,你一定已經發現了地獄遊戲。是的,我必須為此擔負責任,但也請你聽我說一個故事。」

  然後,嚴明亮簡要地敘述了自己悲慘的身世。後來他說到了在歐洲,當他走投無路的時候,是一個中國同胞幫助了他,那個人就是高玄。實際上他當時並不認識高玄,而高玄卻認出了他,因為高玄是比他小兩屆的校友。

  當時高玄非常有錢,據說他的祖先是個有名的歐洲畫家,留下了大量的名貴畫作,他到歐洲繼承了這些畫的所有權,獲得了巨額的遺產。

  高玄知道嚴明亮在計算機與遊戲開發方面具有特別的天賦,便給了他很大一筆錢,不但使嚴明亮擺脫了困境,還獲得了在一家大遊戲公司任職的機會。後來,高玄和嚴明亮一起回到了國內。高玄雖然非常富有,但還是願意做一個畫家,並在大學裡兼職講課。而嚴明亮則開了一家短信服務公司。他知道高玄對他有救命之恩,所以一向對高玄言聽計從。

  就在兩個多月前,高玄說要和嚴明亮合作搞一個短信遊戲,由他提供遊戲的創意和腳本,由嚴明亮來具體編程和技術支持。雖然高玄提供的創意和腳本恐怖無比,讓嚴明亮接連幾個夜晚做噩夢,但還是基本完成了遊戲的製作。但嚴明亮覺得不該輕易推出這個遊戲,因為可能會引起一些問題。

  於是,他選擇了當時為他打工的大四女生素蘭作為實驗。他讓素蘭去玩那個遊戲,檢驗一下是否會出問題,結果素蘭真的死於非命。不久還傳出有其他學生出事的消息。

  原本他以為僅僅是遊戲結束,但沒想到還有自殺和發瘋。而地獄遊戲裡還帶有手機病毒,能夠遠程控制對方的手機。比如有人出事以後,就會把遊戲傳播給死者生前通信記錄最多的那部手機,而顯示出來的號碼還是死者的,其實手機已經中了病毒。

  嚴明亮被嚇壞了,惶惶不可終日,甚至連公司的服務器都不敢動了。那天春雨發現了他辦公桌上蘊涵的照片以後,他已決定離開公司去香港。昨天,他聽說了警察正在找他,知道自己是逃不過的,只能來坦白了。然後,葉蕭從嚴明亮的嘴裡知道了高玄的地址,便立刻趕到了這棟蘇州河邊的大樓。

  底樓就是高玄開的「子夜畫廊」。他在畫廊的二樓,看到了那幅以春雨為模特的畫,這使他確定高玄與春雨有著很深的關係。果然,剛才他看到了春雨的臉,但轉眼高玄和春雨都不見了,就像是在空氣中蒸發了一樣。葉蕭又仔細地檢查了一遍房間,看看有沒有其他的門。在裡面一個小房間,他注意到地板上有兩塊很深的印子,好像是梯子留下的痕跡。

  他立刻抬起頭看了看,才發現頭頂有個隱蔽的天窗。他踩了個凳子爬出天窗,沒想到外面就是寒風凜冽的屋頂了。

  這時夜幕已經降臨,在積滿白雪的瓦片上,他依稀見到了一對男女的身影。葉蕭心裡激動了起來,他立刻爬到了屋頂上,小心翼翼地向那對男女走過去。

  他看到雪花飄在春雨的黑髮上,像給她戴上了朵朵白花,她那身白色的長裙宛如天上仙子,卻被高玄緊緊地攬著。他們都坐在屋頂的最外側,再往外一步就要掉下去了,甚至都不敢站起來。

  雖然只是三層樓的屋頂,但在這冰冷的雪夜,依然讓人感到高處不勝寒。葉蕭看了看下面的蘇州河,再看看眼前的這對男女,終於大叫了起來:「春雨,快點離開高玄!」

  春雨也看到了葉蕭,她下意識地站了起來,向他揮了揮手說:「不,我要和高玄永遠在一起。」

  葉蕭吃了一驚,雖然是在黑夜裡,但周圍高樓上亮著許多燈,所以他能看清春雨的臉龐。她似乎已經完全陶醉在幸福中,渾然不知身邊就是個魔鬼,難道她的精神也被高玄控制了嗎?

  或許愛情就是一種催眠。

  高玄也站了起來。他大聲地說:「不要過來!否則春雨會很危險!」

  葉蕭立刻停了下來,距離他們大約有五六米,冷冷地看著春雨的眼睛。或許她也已經知道了吧,但她還是這般執迷不悟,看來已被愛沖昏了頭腦。不,一定要讓春雨找回自我意識,不能讓她成為高玄的精神附屬。雪花也落在了葉蕭的眼睛裡,他忽然覺得高玄就像一個可怕的對手,而這個風雪之夜的屋頂,正是古代勇士決鬥的好地方。

  突然,他大聲地說:「春雨,你忘記了清幽嗎?」

  春雨忽然像被電觸到了似的,喃喃地說:「清幽?不,清幽已經死了。她是我最好的朋友,她已經死了。」「你知道清幽為什麼會死嗎?」「因為地獄遊戲。」「你知道是誰製造了地獄遊戲?」「是———」春雨忽然說不出話了,她抬起頭看了看高玄。而高玄則冷冷地盯著葉蕭,就像是在用眼睛決鬥。

  葉蕭替她做出了回答:「是高玄害死了清幽,也害死了素蘭。許文雅的瘋,南小琴的車禍,都是因為你身邊的這個魔鬼。」

  高玄不能再沉默了:「不,是因為她們自己心裡有鬼,所以才會被打入地獄接受公正的審判。」「你沒有權利決定別人的生死!」葉蕭又向前跨出了一步,「該下地獄的人正是你自己。」

  忽然,一陣風雪正好吹到了高玄的眼睛裡,他低下頭說不出話來了。葉蕭趁熱打鐵地說:「春雨,想想你的室友們吧!為了清幽,為了素蘭,也為了你自己,不要和魔鬼在一起。」

  風雪越來越大了,披在春雨身上的高玄外套也被吹了下去。一身白色長裙的她站在屋頂,黑色的夜幕像舞台背景一樣襯在身後,宛如傳說中的天使。

  葉蕭向她伸出了手:「來,回到人間來吧。」

  而高玄重新抬起了頭,他的面孔已經有些扭曲了,喘著氣說:「不,春雨,你已經歷經了千辛萬苦,穿過十八層地獄,抵達了地獄的第19層,你說過要永遠和我在一起的。」

  春雨回頭看了看高玄,又看了看葉蕭,她必須在他們中間做出選擇,是人間還是地獄?

  淚水已經不可抑制地流了下來,此刻她絲毫不感到寒冷,只有對自己命運的嘲笑,就像這漫天飛舞的雪花,剛剛來到人間就要化為冰水。

  在沉默了幾秒鐘後,春雨終於做出了選擇。

  她緩緩地向葉蕭走了一步。

「不!」高玄絕望地叫了一聲,但他並沒有阻攔春雨。

  忽然,又一陣風雪呼嘯而過,一下子迷住了春雨的眼睛。她腳下微微一滑,立刻失去了重心,從積雪的瓦片上掉了下去。

  葉蕭的心也揪了一下,立刻奮不顧身地向她撲去,但為時已晚了。

  沿著積雪的屋頂斜坡,春雨一路滑到了屋簷邊上,就在她即將要掉下去的時候,一隻手緊緊地抓住了她的手腕。

  是高玄抓住了她。此刻她的身體已經懸在半空中了。

  葉蕭也慢慢地爬到了屋簷邊,大聲說:「春雨,你一定要挺住。」

  風雪裹著春雨的身體吹過,她感到自己飄蕩在空中,就像一粒輕輕的雪,她抬起頭看到了高玄緊張的表情。現在,高玄已經用雙手抓住她了,一邊用力地說:「春雨,你不會有事的,快點上來吧。」

  葉蕭的手也抓住了春雨手腕,和高玄一起用力地把春雨往上拉。

  終於,春雨被緩緩地拖了上來,葉蕭緊緊地抓著她的肩膀,將她拉到了身邊。但就在春雨被拉上來的同時,想不到的意外發生了,高玄因為用力過大,腳底一滑掉了下去。

  高玄的反應非常快,一隻手拉住了屋簷下的落水管,但整個身體都懸在了半空。

  春雨立刻掙脫了葉蕭,撲到屋簷跟前說:「高玄,你不能下去!」

  生死一線的關頭,高玄的表情卻異常平靜。那張曾迷倒無數少女的臉龐,終於露出了可愛的小酒窩。他的眼睛與馬佐裡尼一樣動人心魄,正深情地注視著春雨。

  春雨抓不到他的手,葉蕭想要幫忙,但卻於事無補。屋簷下的落水管年久失修,根本不能承受一個人的重量,開始發出扭曲斷裂的聲音。

  高玄看著春雨的眼睛,緩緩搖了搖頭,似乎已經放棄了一切。

  春雨的眼淚緩緩地滑落,一直掉到了高玄的臉上。她聲嘶力竭地叫了起來:「高玄,我要和你遠走高飛!去倫敦郊區的房子,永遠在一起!」

「不,好好活著吧。」高玄面帶微笑說出了這句話。

  落水管終於斷裂開來。

  高玄把身體伸展了開來,像鷹一樣墜落了下去。

  在一切都結束之前,他輕輕地說了一聲:「我愛你。」

  在這個寒冷的雪夜裡,春雨撲在高高的屋簷上,看著自己深愛的男人進入地獄。

  葉蕭也伏在她身邊,緊緊地抓住她的肩膀,輕輕地歎出了一口氣———這就是地獄的第19層。


找對時間抽身,比跟著一起爛來的有格調.

司徒雪璟
 
文章: 104
註冊時間: 2005-09-22 5:38 am

文章司徒雪璟 » 2005-11-10 11:08 pm

地獄的出口

  一個月以後。

  拍賣大廳裡聚集了許多人,雖然他們已經等了三個多小時,許多人也都已經有了不錯的收穫,但沒有一個人提前離場。因為大家都清楚,最好的拍賣品往往留在最後。

  白髮蒼蒼的拍賣師走上前台,對著話筒說:「接下來是今天最後一件拍賣品。」

  最後的幕布終於拉開了,牆上出現了一幅油畫。這幅畫的面積並不大,畫中坐著一個美麗的女孩,沐浴在一片冬日的陽光裡,泉水般的光線撫摸著她的皮膚,在幽暗的背景襯托下,宛如傳說中的天使。

  拍賣師略帶激動地說:「想必在一個月前,大家都已聽說了一個不幸的消息,青年畫家高玄墜樓身亡。現在,我們拍賣的這幅作品,是高玄的一幅遺作,畫名叫《幽暗少女》。高玄曾在歐洲學習繪畫多年,獲得過意大利『達·芬奇美術大獎』,他的作品具有歐洲古典主義風格,擅長通過光線表現人物的內心世界,被西方美術界譽為『中國的倫勃朗』。

  在高玄不幸去世後,他的畫作在市場上的價格立刻大幅攀升,而這幅畫更是被高玄視之為自己最重要的作品。請注意畫中的美麗女孩,有評論家說,畫家能把她畫得如此美麗,一定深愛著這位女孩。但也有評論家說,畫中的女孩的仙氣太重,似乎不是現實世界的人物,應該是高玄想像中天使的形象。好了,現在正式開拍,起拍價人民幣一萬元整。」

  台下立刻有人叫出了十萬元的價格,但隨即又有人加價了。正當大家紛紛舉起牌子的時候,誰都沒有注意到大廳最後一排,坐著個一身黑衣的女子———她就是春雨。

  春雨看到自己正端坐在油畫裡,被掛在大廳最醒目的位置,吸引著所有人的目光。她是在報紙上看到了這條拍賣的消息,所以專程趕來的,卻沒想到拍賣的竟是這幅畫。

  拍賣場上出現了一百萬元的天價,終於買走了這幅油畫。據說這次拍賣所得款項,都將用來助學。她低著頭走出了大廳,沒有人注意到她的臉。當她走出拍賣所時,陽光正照射到她的臉上,她終於抬起了頭,就像畫中的樣子。

  是的,一切都已經結束了。

  春雨獨自走到了蘇州河邊,看著這棟三層的舊式樓房。底樓的子夜畫廊已經關門了,她看不清三樓的窗戶。

  她回過頭看著河水,陽光灑在緩緩流淌的水面上,發出金色的反光。她悄悄拿出新換的手機,一口氣編輯了好幾條短信———「在你死後的第二天,葉蕭就查封了地獄遊戲的服務器,不會再有人收到那個致命問題的短信了。」「嚴明亮承認了自己與你的關係,並願意承擔一切法律責任,目前有關部門正在處理他的問題。」「許文雅的治療進展很快,她已經可以說話了,文醫生相信她很快就會痊癒的。」「南小琴已經醒過來了。因為腦部受到嚴重撞擊,她失去了部分記憶,正好連同地獄遊戲的記憶也失去了,真是因禍得福。」「高玄,你能收到嗎?」

  然後,她依次把這些短信發送到某個號碼。

  幾秒鐘後,短信鈴聲又響了起來……

(全篇完)


找對時間抽身,比跟著一起爛來的有格調.

尾田祁
 
文章: 19
註冊時間: 2005-07-13 5:49 pm

文章尾田祁 » 2005-11-11 10:35 pm

感謝您終於貼了^^

看小說去囉..



呆天使
 
文章: 15
註冊時間: 2005-08-08 9:33 pm
來自: 天堂

文章呆天使 » 2005-11-12 4:00 pm

好好看喔!!


天使...
是光明的化身...
也是黑暗的化身...

惡魔...
是黑暗的代表...
但不能代表光明...

尾田祁
 
文章: 19
註冊時間: 2005-07-13 5:49 pm

文章尾田祁 » 2005-11-12 9:57 pm

超讚的^^

看到一半時..

就有感覺 高玄 一定有問題..

呵呵.. 事實證明我的直覺好準^^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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